第212章 安葬與心魔
字數:5354 加入書籤
蓮舟並未直接飛回營地,而是依著趙小白昏迷前模糊的指引,落在了距戰場數百裏外的一處幽靜山穀。
穀中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潺潺流過,兩岸生著茂密的翠竹,風吹過時,竹葉沙沙作響,如同低語。幾株不知年歲的古木伸展著虯龍般的枝幹,灑下大片蔭涼。鳥鳴清脆,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與野花的清新氣息,與方才那血腥衝天的戰場判若兩個世界。
樊妙晴尋了一處向陽的坡地,這裏視野開闊,能見溪流蜿蜒,能聞竹濤陣陣,確實是一處“山清水秀”的安眠之所。
趙小白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在一棵古樹下,身上蓋著樊妙晴的一件素色外衫。體內紊亂的靈力已被初步疏導,丹藥正在發揮作用,修複著受損的經脈,但那種源自神魂深處的疲憊與空寂感,卻揮之不去。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那片選定的坡地前,望著腳下的泥土,怔怔出神。
樊妙晴沒有打擾他,隻是默默地將一柄備用的、品質不俗的長劍遞到他手邊。這並非飛劍,更適合用來掘土。
趙小白接過劍,指尖冰涼。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這山穀間的靈氣來支撐自己,然後揮劍。
泥土在劍鋒下翻飛。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有些遲滯,每一劍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沒有動用靈力,隻是憑借肉身的力量,一下,一下,固執地挖掘著。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額發,順著他緊繃的臉頰滑落,與沾染的塵土混合在一起,顯得有些狼狽。
樊妙晴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沒有出手幫忙,因為她明白,這是趙小白必須親自完成的事情,是他與柳如煙最後的告別,是他內心哀慟的一種宣泄,一種儀式。
墓穴漸漸成形。並不宏大,隻是一方簡單的長條形土坑,卻仿佛掏空了趙小白所有的氣力。
他停下手,拄著劍,喘息著。目光落在那個空蕩蕩的土坑裏,眼神空洞。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轉身,走向一旁被他小心翼翼放置在柔軟草地上的柳如煙。他俯身,再次將她橫抱起來,動作輕柔得仿佛抱著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他走到墓穴邊,跪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入其中。
紅衣似火,映襯著暗黃色的泥土,刺目得讓人心碎。柳如煙靜靜地躺在那裏,容顏依舊嫵媚,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不願醒來的夢境。
趙小白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拂過她冰涼的臉頰,為她將一縷散亂的青絲別到耳後。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什麽聲音也沒能發出。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嚨裏,化作無聲的哽咽。
他就那樣跪在墓穴邊,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另一尊雕塑。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明明滅滅,一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
樊妙晴看著他孤絕的背影,心中酸楚更甚。她能感受到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悲傷,沉重得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變得粘稠。
終於,趙小白再次動了。他捧起第一捧泥土,動作緩慢而鄭重,輕輕地撒在柳如煙火紅的衣裙上。然後是第二捧,第三捧……
泥土一點點覆蓋了那抹鮮豔的紅色,覆蓋了她曼妙的身姿,覆蓋了她帶笑的臉龐……最終,地麵上隻剩下一個微微隆起的新墳。
沒有立碑。趙小白隻是尋來一塊表麵相對光滑的青色巨石,運起指力,以指尖為筆,靈力為墨,在上麵刻下兩個字:
如煙
字跡算不上多麽工整漂亮,甚至帶著一絲刻寫時的顫抖與滯澀,卻透著一股深入石髓的悲愴與決絕。
他將青石立於墳前,作為無言的標記。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被徹底抽空了,身體晃了晃,直接跌坐在墳前,背對著那塊青石,麵向潺潺溪流與鬱鬱竹林,不再看那新墳一眼。
他就那樣坐著,從午後坐到日影西斜,再到暮色四合,星辰漸起。
樊妙晴始終陪在一旁,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煮著清水,沒有試圖去安慰,隻是靜靜地存在著,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告訴他,他並非獨自一人。
夜色漸深,山穀中涼意升起。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趙小白,身體忽然微微顫抖起來。他緊閉著雙眼,眉頭死死鎖住,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而不穩。
在他的識海深處,一片混沌。
衝天的火光,猙獰的魔影,蕭辰燃燒精血的怒吼,同門倒下的身影……最後,所有的畫麵都匯聚成一點——那道決絕地衝向陣法,為他打開一線生機,然後如折翼之蝶般墜落的紅色身影。
“遇見你,我不悔……”
那輕柔的話語再次響起,帶著血沫的氣息,無比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緊接著,畫麵陡然一變。
柳如煙就站在他麵前,巧笑嫣然,眼波流轉,依舊是那般風情萬種。她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指尖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趙郎……”她朱唇輕啟,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你不是想變得更強嗎?你不是想保護身邊的人嗎?跟我走吧……合歡宗的雙修秘法,可讓你速成大道,何必在此苦熬歲月?你看,你連我都保護不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的聲音越來越近,帶著一種奇異的香氣,鑽入他的鼻息,滲入他的神魂。
“來吧……放下所謂的正道枷鎖,隨我去……快意恩仇,恣意逍遙……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那誘惑的低語如同毒蛇,纏繞著他的心神。心底深處,一股壓抑已久的、對力量的極度渴望,以及對自身弱小的憤懣,被悄然引動,開始滋生、蔓延。
是啊,如果自己更強,如果自己擁有足以碾壓一切的力量,柳如煙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些同門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一絲陰暗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念頭,如同藤蔓般悄然探出頭角。
就在那識海中的“柳如煙”即將握住他手的瞬間——
“趙小白!”
一聲清冷的低喝,如同驚雷般在他識海中炸響!同時,一股溫和而精純的水係靈力,帶著安撫心神的力量,緩緩注入他的體內,如同清泉流淌過幹涸灼熱的土地。
趙小白猛地睜開雙眼,劇烈地喘息著,瞳孔收縮,裏麵還殘留著未散的驚悸與混亂。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半站了起來,一隻手微微向前伸出,姿勢詭異。體內靈力躁動不安,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他轉過頭,看到樊妙晴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邊,一隻手正按在他的後心,源源不斷地輸送著靈力,那雙清冷的眸子裏,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與急切。
“我……”趙小白張了張嘴,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一絲後怕的顫抖。他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被心魔所趁!
“靜心凝神,運轉《清靜經》!”樊妙晴語氣嚴肅,不容置疑。她雖未親身經曆趙小白的心魔幻境,但從他剛才氣息紊亂、神色掙紮的樣子,以及那一閃而逝的陰戾氣息,已判斷出大致情況。柳如煙的死,終究是在他道心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成為了心魔滋生的溫床。
趙小白依言盤膝坐下,強行壓下心中的翻騰,默念宗門最基礎卻也最有效的寧心法訣《清靜經》。清涼的靈力在樊妙晴的引導下,循著特定經脈遊走,幫助他梳理躁動的氣息,撫平激蕩的神魂。
良久,他體內奔突的靈力才漸漸平複下來,額頭的冷汗也慢慢消退,隻是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多謝樊師姐。”他低聲道,聲音裏帶著濃重的疲憊。
樊妙晴收回手,在他身邊坐下,望著跳躍的篝火,輕聲道:“不必言謝。心魔初顯,最是凶險,你需得自己挺過去。外力相助,終究是輔助。”
她頓了頓,繼續道:“柳姑娘……她為你而死,此情此重,你銘記於心,理所應當。但若因此沉溺悲痛,甚至動搖道心,生出偏激之念,恐怕也非她所願。”
趙小白沉默著,目光投向黑暗中模糊的溪流方向。他知道樊妙晴說得對。柳如煙最後留給他的,是“不悔”,是希望他活下去,而不是將他拖入魔障。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那根名為“柳如煙”的刺,已經深深紮進了他心裏,與血肉長在了一起,稍一觸碰,便是鑽心的疼,並伴隨著滋生心魔的危險。
“我明白。”他最終隻是啞聲回了三個字。千頭萬緒,無盡的悲涼與自責,最終都化作了這沉重的三個字。
樊妙晴看著他依舊緊繃的側臉,知道他並未真正釋懷,心結仍在。但她不再多言。有些傷口,需要時間來沉澱;有些心魔,需要自己去戰勝。過多的勸慰,此時反而顯得蒼白。
她隻是重新拿起水囊,遞給他一碗剛剛燒開的、滾燙的清水。
“喝點水,暖暖身子。”
趙小白接過粗糙的木碗,碗壁傳來的溫熱,順著掌心一點點蔓延,似乎驅散了一絲山穀夜的寒涼,也稍稍慰藉了他那顆冰冷而疲憊的心。
他小口地喝著熱水,蒸騰的白氣模糊了他此刻複雜的眼神。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沉默的身影。一個沉浸在難以排解的哀慟與初生心魔的困擾中,一個則懷著無聲的陪伴與深藏的憂慮。
長夜漫漫,山穀寂寂。
唯有那座無碑的新墳,和墳前那塊刻著“如煙”二字的青石,在清冷的月光下,訴說著一段已然落幕、卻又剛剛開始在另一個人生命中掀起波瀾的往事。
藥老的聲音在趙小白心底幽幽響起,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小子,情劫亦是心劫。此女在你心中種下的執念太深,若不能妥善化解,他日結丹,此心魔必成你索命之劫……好自為之。”
喜歡凡人修仙之丹劍傳奇請大家收藏:()凡人修仙之丹劍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