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火焰在許樂舟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刹那間將許樂舟的思緒拉回童年。
    在她十二歲時的那個除夕夜，新年的鍾聲敲響時，按照習俗，家家戶戶滅掉電燈，在房間、窗台擺上點燃的蠟燭。
    小小的火苗在夜色掩映下跳動。
    小小的許樂舟衝著無奈的爸媽委屈巴巴地哭嚎：“你們答應過今年過年帶我去放孔明燈的！”
    爸爸寬厚的手掌落在許樂舟的頭頂上，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額頭。
    媽媽捧著她的臉，彎下腰，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語氣柔和地說道：“今年不準賣孔明燈了，爸爸媽媽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買到，對不起嘛，明天帶你去放煙花補償你好不好，先去睡？”
    許樂舟撅著的嘴唇輕輕顫抖，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媽媽看了半晌，空氣沉默良久。
    “哼，你們說話不算話。”
    許樂舟撇開兩人，氣鼓鼓地回了房間。
    夜裏，睡夢中還在呢喃著孔明燈。
    許樂舟合著眼掀開被子爬了起來，推開房門，搖搖晃晃地走著。
    踢倒了屋裏的蠟燭，小小的火苗點燃了滑落的被子。
    大火吞噬了房子，尖叫聲混雜著火警聲在許樂舟耳邊響起。
    新年的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漫天火光和從窗戶裏竄出的滾滾濃煙。
    火焰映在許樂舟瞳孔裏，空氣迅速升溫，握著門把的手無意識地滑落。
    許樂舟愣愣地看著火焰吞噬整個置物架，朝著自己蔓延過來。
    “許樂舟！”
    許安之的咆哮聲在集裝箱房裏響起。
    許樂舟怔怔地抬頭看了一眼，空洞洞的視線掠過火焰，找不到半點許安之的蹤影。
    許安之淩空而起，越過火焰，落在許樂舟身邊。
    “許安之，著火了。”
    許樂舟麻木地說著，麵無表情地滑落一滴眼淚。
    “我知道。”
    許安之反手捂上許樂舟的眼睛，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我...那場大火...”許樂舟斷斷續續嗚咽地說著，僵硬的臉上，淚水越淌越多。
    “我知道，不怪你。”
    許樂舟纖長的睫毛帶著淚珠，掃過許安之的手掌，留下一道淚痕。
    手心的濕潤感使得許安之的心髒針紮似的疼。
    許安之攬過許樂舟，吟唱著許樂舟記憶裏空靈的曲調。
    “忘記它吧。”許安之說。
    許樂舟閉上眼，渾身像被抽去骨頭似的軟了下來，抵在許安之懷裏。
    火焰破開一道裂縫，許安之打橫抱著昏睡的許樂舟款款走了出來。
    死死的瞪著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魚，眼裏沒有半分祭司的悲憫，隻想著怎麽弄死這條破魚。
    他踹了一腳一旁目瞪口呆手足無措的沈楷，“帶她走。”
    沈楷踉蹌的從地上爬起，結結巴巴地答道：“好，好，我馬上帶她走。”
    沈楷背上許樂舟，鼓足勇氣朝車子奔去。
    趕來阻止的人魚被許安之一掌拍開。
    沈楷將人塞進後座，駕車駛離。
    沒了他車燈照明的海岸一片漆黑，沈楷驚慌地瞟了眼後視鏡。
    空中響起一道驚雷，一記藍紫的閃電照亮半邊天，兩條人魚躍起，雙雙跌入大海。
    豆大的雨點落在車頂上劈啪作響，雨勢滂沱，一如許樂舟撿到許安之那天。
    許樂舟在後座不安地悶哼了兩聲，徹底失去了意識。
    大雨澆滅了集裝箱房的火，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天才算完。
    攝影組依舊沒有抓到許安之拍照，也沒有找到許樂舟來商討。
    眼前隻剩一地鐵皮渣渣。
    再醒來時，許樂舟眼前是陌生的吊燈，蓋著陌生的棉被，睡著陌生的床。
    她努力回憶著發生了什麽。
    自己要去濱海灣準備拍攝，沈楷來接自己，有條人魚給自己灌了藥，集裝箱裏許安之和那條人魚打了起來。
    然後...
    許樂舟揉著腦袋，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
    她走出陌生的房間，迷茫地打量著這間陌生的房子。
    門哢嗒一聲解鎖，沈楷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沈楷眼裏閃過一道亮光，轉瞬滅了下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瑟縮著不敢上前。
    沈楷小心翼翼地說道：“你醒了。”
    “我為什麽在這？”
    “許安之托我照顧你。”
    “他人呢？”
    沈楷頓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給許樂舟解釋，自從許安之變回人魚躍入海中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回家了？”沈楷說。
    “回家了？”
    “應該是吧。”沈楷心想，回大海了應該算是回他自己的家了吧。
    “我要回去。”
    許樂舟攤開手，向沈楷討要自己的東西。
    “你現在回去也沒有人照顧你，不如還是在我這再住幾天修養一下吧，你公司那我幫你請過假了。”
    許樂舟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這次是我的錯，我是想說，盡力補償你。”沈楷解釋著。
    “沈楷，我一直拿你當要好的朋友。”許樂舟冷冷地說道：“我不想鬧得太難看，東西還我，我要回去了。”
    許樂舟獨自坐上出租車，手緊緊攥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淺淺一道道甲印也渾然不覺。
    她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跑上樓，卻在最後幾步停了下來。
    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告訴她許安之不會在家，不會在這個家。
    握著鑰匙的手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艱難的對準鎖芯，緩緩轉動，哢嗒，許樂舟的心跳隨著鎖芯的聲響停了一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屋裏還保持著她離開前的模樣。
    許安之的拖鞋還整齊地擺在門口，旁邊是她隨腳踢落的自己的鞋。
    許樂舟穿上拖鞋，將包放在置物架上，沙發上的被子垂下一角，摸起來沒有任何溫度。
    浴室裏幹燥整潔，台盆上沒有一滴水漬。
    許樂舟翻出袋子，將許安之的牙具、毛巾收了起來，連帶著收好他落下的衣服。
    她將被子疊好塞進衣櫃。
    門關上一刻，眼淚一同落了下來。
    許樂舟倚著床蹲坐在地上，團成一團，肩膀止不住地聳動著。
    許樂舟呢喃著：“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