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黑金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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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七年,十月中旬,盤錦。
天高雲淡,可這片鹽堿地卻徹底變了樣。放眼望去,看不見頭的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
“轟隆隆——哐當!哐當!”
巨大的聲響震得人腳底發麻。幾十架鋼鐵井架像巨人一樣立著,粗壯的鑽杆拚命往地底下鑽,發出沉悶的咆哮。
黑乎乎的泥漿從井口噴出來,工人們喊著號子,赤膊上陣,渾身是汗水和油汙,抬鋼管、擰閥門、開機器,忙得腳不沾地。
土路被重型卡車壓得坑坑窪窪,塵土飛揚。空氣中混雜著柴油味、鐵鏽味和一股子說不出的硫磺味兒,嗆人卻又讓人莫名興奮。
張漢欽站在一處土坡上,眯著眼打量這片喧囂。
他身邊跟著弗雷德裏克,這家夥穿著筆挺西裝,金發梳得油亮,在一片灰土中格外紮眼。
“少帥!奇跡!真是奇跡啊!”
弗雷德裏克操著帶口音的中文,興奮地比劃著,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
“才一個多月!您看看!當初這兒除了蘆葦蕩就是爛泥塘,現在呢?井架立起來了,管子鋪下去了,營房蓋起來了!我們美國人的效率,加上您少帥的決心,沒有辦不成的事!”
他像個炫耀玩具的孩子,指著遠處:“瞧見沒?那些大鐵家夥叫‘磕頭機’,等井打好了就裝上,一天到晚不停地磕頭,就能把底下的‘黑金子’給您磕上來!”
他又指向另一邊挖開的巨大溝渠,裏麵正在鋪設比人還粗的鋼管:“這是油的‘高速公路’!等修好了,所有井出來的油都匯到這兒,嘩啦啦直接流到港口的油輪裏去!”
張漢欽默默聽著,心裏確實有些震動。他知道石油重要,但沒想到開采起來陣仗這麽大,簡直像把整個大地翻了個個兒。
鑽機、管道、儲油罐、發電站……看得他眼花繚亂。
“弗雷德裏克先生,”他打斷對方的滔滔不絕,直接問最關心的,“照這個速度,什麽時候能出油?什麽時候能見到錢?”
弗雷德裏克搓著手,滿臉堆笑:“快!非常快!少帥放心!我們投入了最好的設備,三班倒不停工!保證十二月底就能把第一批油存進大油罐裏!港口碼頭開年就能用!最遲明年三月,第一船油就能賣到國外去!”
他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討好:“而且,托您的福,國際上都知道咱們這兒要出好油,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定金我們已經收到這個數了!”
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眼睛亮得嚇人。
“按照合同,明年三月開始,您就能坐等分錢。是按年慢慢拿,還是一次性拿筆大的‘保底’錢,都隨您高興!”他拋出一個誘人的選擇。
張漢欽心裏飛快盤算。
明年三月才運出第一船油…
到他記憶裏那場席卷全球的大蕭條爆發,隻剩半年多。
他原本指望第一年就能靠油田賺個盆滿缽滿,現在看來,這黑金來得也沒那麽快。
他那些計劃——擴建講武堂,武裝新軍,支援大學搞研究——哪一樣都等不了那麽久,都需要真金白銀現在就往裏砸!
幾乎沒怎麽猶豫,張漢欽開口,語氣不容置疑:“保底的錢,一次性給我。越快越好。”
弗雷德裏克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燦爛了——提前支付一筆固定的錢,鎖定未來巨大的分成,對美孚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少帥真是爽快人!”
他忙不迭地答應,“我立刻給紐約發電報,錢很快就能到位!”
張漢欽點點頭,不再多看那喧囂的工地一眼,轉身走向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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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田的喧囂熱浪仿佛還粘在身上,張漢欽卻已拉開車門,對一旁剛掏出絲綢手帕擦汗的弗雷德裏克笑了笑:“弗雷德裏克先生,看完了下金蛋的母雞,有沒有興趣去看看保護雞窩的…嗯…‘鐵籬笆’?”
弗雷德裏克被這突如其來的接地氣比喻逗樂了,收起手帕,藍眼睛裏閃著好奇的光:“鐵籬笆?少帥,您總是能給我驚喜。當然!我非常樂意看看是什麽樣的籬笆,能護住這麽大一隻金雞。”
車隊這次沒往回走,而是拐上了一條岔路。
剛開出去沒幾分鍾,氣氛陡然一變。
如果說油田工地像個熱火朝天的大集市,那這裏,就是個連鳥都不太敢隨便拉屎的軍事禁區。
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站崗的士兵不再是油田那邊主要負責維持秩序的衛兵,而是清一色頭戴德式M35鋼盔、腳蹬高幫軍靴、手持上了刺刀遼十三式步槍的精銳。
他們眼神銳利得像鷹,檢查證件時一絲不苟,看到少帥的車牌才“啪”地一個敬禮,動作硬朗得帶風。
弗雷德裏克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輕鬆笑容慢慢收斂起來。
車窗外的景色也開始“變臉”。原本平坦的原野,被一道道又深又寬的反坦克壕切得七零八落,活像大地臉上多了幾道猙獰的傷疤。
壕溝陡峭的土壁上插滿了削尖的木樁和鐵蒺藜,底下黑黢黢的,誰知道還藏了什麽“驚喜”。
“哦,我的上帝…”弗雷德裏克小聲嘀咕,“這要是坦克掉下去,可就變成掉進陷阱的鐵王八了。”
張漢欽聞言,嘴角微揚:“弗雷先生這個比喻很形象。不過,我們的‘款待’可不止這一道。”
果然,越過壕溝,眼前是大片插著猙獰骷髏頭警示牌的區域——雷區。新翻的泥土顏色明顯不同,沉默地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死亡氣息。
再往後,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鐵絲網,在陽光下閃著冷颼颼的寒光,低的絆馬,高的攔人,帶刺的鉤子看著就肉疼,活脫脫一個巨型鋼鐵荊棘叢林。
而在這片死亡地帶的中心和高地上,則是一個個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永備火力點。
一隊巡邏兵踏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他們裝備精良,眼神彪悍,看到少帥的車隊,齊刷刷敬禮,動作幹淨利落,帶著一股子百戰老兵的殺伐氣。
弗雷德裏克已經不擦汗了,他看得有點發愣,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帶:“少帥…這,這哪裏是籬笆…這簡直堪比法國正在建造的馬奇諾防線!”
張漢欽輕笑:“一點必要的防禦措施罷了。畢竟,金雞窩招狐狸。”
車隊最終在一處半地下的指揮所前停下。
弗雷德裏克剛下車,就被側後方一片偽裝網下的景象驚得“哇哦”一聲叫了出來。
隻見幾十輛坦克巧妙地隱蔽在土坡和灌木後!
雷諾FT17小巧得像鐵烏龜,NC27和美製M1917塊頭更大些,粗短的炮管(或機槍)透著冷冰冰的殺氣。
它們沒整齊列隊,而是像老練的獵手般分散潛伏,但粗粗數去,竟有三十多輛!
幾乎囊括了東北軍全部的裝甲家底!
旁邊還有加裝了鋼板和機槍的裝甲汽車,以及成排的軍用卡車,引擎蓋下冒著熱氣,顯然隨時能咆哮著衝出去。
“為了確保油田安全,”
張漢欽語氣平淡地扔下一顆重磅炸彈,
“我把家底裏幾乎所有能跑能打的鐵家夥,都調來加強給甲種第一師了。”
恰在此時,附近傳來一陣密集又清脆的“噠噠噠噠”聲,不像機槍那麽沉悶,更急促連貫。
一隊正在演練的步兵聞聲而動,他們手中的武器赫然是一種帶著長長彈匣的自動步槍!
“那是…”弗雷德裏克眼睛瞪圓了,他是軍火商的老朋友,一眼就看出這絕非普通步槍。
“遼造二八式,自家產的自動步槍。”張漢欽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好東西,先緊著給拱衛油田的其中兩個營換裝了。”
弗雷德裏克徹底服氣了。
自動步槍、坦克集群、永備工事、雷場鐵絲網、精銳士兵……
這位少帥不是在修防線,他是在用鋼鐵和意誌,把這裏硬生生鑄成了一個刺蝟殼!
不,是鋼鐵豪豬!
他之前心裏或許還有那麽一絲“必要時可以施加點壓力”的商業算計,此刻被眼前這實實在在的軍事力量碾得粉碎。
這根本不是談判的籌碼,這是不容置疑的底線!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掏出手帕,這次真擦了擦額角:“少帥…您的決心和…和手筆,實在令人震撼。美孚能與如此強大且認真的夥伴合作,我感到無比榮幸和…安心。請您放心,任何試圖破壞我們共同事業的人或勢力,都將麵對他們絕對無法承受的後果。”
張漢欽看向遠方那鋼鐵叢林般的防線,夕陽的餘暉給冰冷的武器塗上了一層暖色,卻絲毫軟化不了那凜然的殺氣。
“當然。”
他微微一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的朋友會得到最堅固的保護。而我的敵人…”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
“將會後悔與我為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