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煉獄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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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怪就怪藤原義雄等人,太過自作聰明,太過自負,低估了對手。
以為一份一天之內想出的作戰計劃,就能騙過所有人——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日軍自以為天衣無縫,但不幸的是——‘天誅’計劃,十九日十七時三十分,自‘梧桐苑’發出。
他們緊趕慢趕,從調集船隻,登船,駛向換乘點,換乘登岸,已經過去了十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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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宇霆的敏銳,
張漢欽的決斷,
常蔭槐的熟悉調度,
東北軍將士的分秒必爭,
則讓兩地防線,
在二十日淩晨三點半完全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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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一去之間,
短短的一個小時,
決定了兩軍在這場戰役的處境,
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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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九年,七月二十日,淩晨四時三十分。
東方已顯魚肚白,殘月西垂,淡如碎銀。
【注:莊河位於北緯約39.7°,東經約122.9°。
1930年7月20日日出時間約為北京時間 4:45 左右
戰機不屬於夜間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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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半島,大孤山莊河外海。
熾烈的火光將漆黑的海麵,映照得如同白晝。
翻滾的濃煙帶著血肉燒焦的焦糊味和硝煙的辛辣,直衝雲霄。
爆炸聲、機槍的嘶吼、垂死者的哀嚎,以及登陸艇燃燒時,木材和鋼鐵發出的爆裂聲,交織成一曲毀滅的交響樂。
狠狠撞擊著“古鷹”號重巡洋艦艦橋上,每一個人的耳膜和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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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次郎中將手中那杯未曾飲下的清酒,早已在甲板上摔得粉碎。
琥珀色的液體蜿蜒流淌,如同此刻正在海水中化開的血汙。
他那張片刻前還因憧憬著“赫赫戰功”而容光煥發的臉。
此刻肌肉劇烈地抽搐、扭曲,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死死抓住冰涼的欄杆,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仿佛不這樣就會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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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飛機……支那的飛機!”
川島義之中將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他指著遠處的天空,手臂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隻見黑暗的天幕下,無數塗著青白徽的機影,如同撲食的獵鷹,從陸地方向的低空猛撲過來。
它們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迅速壓過了海濤與爆炸的喧囂,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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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架?”
南次郎下意識地喃喃道,試圖用一個數字來安慰自己,但隨即這個可笑的幻想就被無情擊碎。
不,遠遠不止!
東北空軍對鬼子的熱情不止於此!
獎勵還在疊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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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機群剛剛開始對灘頭進行俯衝掃射和轟炸,更多的黑影便穿透雲層,加入了這場死亡盛宴。
視線所及,整個登陸場上空都被東北空軍的機群所籠罩。
它們井然有序地分成數個波次:
戰鬥機(主要是波音 P12式)如同靈巧的毒蜂,帶著尖嘯聲反複俯衝。
機翼下的航空機槍噴吐著火舌,在擁擠的登陸艇,和淺水區掙紮的日軍士兵人群中,犁開一道道血胡同。
而體型更大的轟炸機(主要是柯蒂斯 B2“禿鷹”)則沉穩地飛臨登陸部隊上空。
艙門打開,黑色的航空炸彈如同死亡的果實般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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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接近三百架!”
川島義之幾乎是在嘶吼,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崩潰的神色,
“可惡的支那人!
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要在此登陸奇襲?
他們怎麽可能擁有如此規模的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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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情報認知。
在日軍的評估中,東北空軍雖有一定實力。
但絕無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
於這片“次要”海岸線集結起幾乎全部的家當!
更何況,東北軍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飛機!?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一個早已設好的陷阱,而他們對東北軍的實力嚴重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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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次郎深吸一口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空氣,強自鎮定下來。
他試圖挽回一絲顏麵:
“川島君,稍安勿躁!來的隻是飛機!”
“或許是他們的偵察機偶然發現了我們,倉促前來攔截!”
“飛機來得快,但他們的陸軍絕無可能如此迅捷!”
“隻要帝國的勇士們能踏上陸地,建立灘頭陣地,這些飛機奈何不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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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與其是說給川島聽的,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將希望寄托於“虎之子”的“頑強”,寄托於帝國士兵能夠頂著空中打擊,強行登陸並站穩腳跟。
然而,望遠鏡中呈現的景象,將他這最後的僥幸也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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灘頭,已然成為真正的人間煉獄。
第一波五千名“虎之子”精銳,是登陸的絕對主力。
他們擠在密密麻麻的登陸艇上,原本懷揣著搶劫、強奸、殺戮的獸欲,此刻卻成了最好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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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機槍的子彈如同灼熱的鋼雨,輕易撕裂了單薄的艇身和血肉之軀。
12.7毫米口徑的子彈打在人身上,瞬間就能製造出碗口大的恐怖傷口,殘肢斷臂混合著內髒四處飛濺。
俯衝轟炸機投下的炸彈在艇群和淺水區炸開,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衝擊波將整船的士兵掀飛、撕碎。
燃燒的汽油在水麵蔓延,將許多落水的日軍變成了瘋狂掙紮、淒厲慘嚎的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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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兵!哪裏還有醫護兵!”
“我的腿!我的腿不見了!”
“媽媽桑!救救我!”
“天照大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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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語言的哀嚎和詛咒響成一片,方才還充斥著野獸般歡笑的艇艙,此刻已成了漂浮的棺材和屠宰場。
海水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黏稠得讓人行動困難。
僥幸未死的士兵拚命跳下船,試圖泅渡到岸邊,卻在飛機機槍的掃射和爆炸中不斷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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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衝上去!建立陣地!”
一名滿臉是血、軍銜為大尉的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揮舞著軍刀,驅趕著身邊寥寥無幾的幸存者向灘頭衝鋒。
確實有部分日軍憑借著嚴格的紀律和求生的本能,僥幸衝過了死亡水域,踏上了鬆軟的海灘。
他們丟下沉重的裝備,甚至來不及排成戰鬥隊形,就發瘋般地向內陸陰影處狂奔。
試圖尋找掩體,構建一道臨時的防線。
隻要能在灘頭站穩,後續船隊的重裝備和主力部隊就能源源不斷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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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橋上,南次郎和川島義之通過高倍望遠鏡看到了這些零星的“成功”,心中又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喲西!還有勇士衝上去了!”
川島激動地喊道。
南次郎也稍稍鬆了口氣:
“隻要建立起立足點,帝國軍隊就能發揮出陸戰的絕對優勢!”
然而,就在這希望之火剛剛燃起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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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從海岸線後方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從沙丘後、從灌木叢中、從早已構築好的簡易工事裏。
猛然迸發出更加密集、更加致命的火力!
那不是倉促應戰的零星的槍聲,那是成建製的、蓄謀已久的死亡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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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發言的是數量眾多的重機槍陣地。
超過一百挺馬克沁重機槍和水冷式重機槍,形成了交叉的火力網。
如同無數把灼熱的鐵掃帚,對著剛剛踏上灘頭、驚魂未定的日軍殘兵進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掃”。
子彈打在沙灘上,激起密集的沙柱,任何暴露在火力下的肉體都會被瞬間打成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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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隱藏在反斜麵陣地的迫擊炮開火了。
從80毫米口徑的迫擊炮彈,劃著優美的弧線,如同冰雹般精準地砸在日軍試圖集結的區域。
爆炸的火光不斷閃現,將一個個狂奔的身影吞噬、撕裂。
這根本不是遭遇戰,這分明是預設的屠宰場!
東北軍不僅料到了他們的登陸,而且早已在此構築了完整的、梯次配置的立體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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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嘎!八嘎呀路!”
南次郎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咆哮起來,一拳狠狠砸在艦橋的鋼板上。
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滲出也渾然不覺,
“支那人!支那人早就知道了!”
“他們早有防備!這是個陷阱!一個卑鄙的陷阱!”
他之前所有的鎮定、所有的算計,在此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到極點的岸防火力砸得粉碎。
奇襲?
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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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島義之則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眼睜睜看著望遠鏡裏,那些好不容易衝上海灘的“虎之子”精銳。
在不到三分鍾的時間內,就被來自陸地方向的精準而狂暴的火力徹底淹沒、收割。
僥幸躲過空中打擊的士兵,此刻在岸防火力的打擊下,成片成片地倒下,如同被割倒的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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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刃……”
川島失神地念叨著他們為這次行動所取的代號,臉上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帝國的‘暗刃’……還沒出鞘,就已經……已經被斬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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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名渾身濕透、肩膀上還帶著燒傷的通訊兵,被副官連拖帶拽地拉上了艦橋。
他顯然是來自某艘被擊沉登陸艇的幸存者。
“報告中……中將閣下!我……我們是第一波次第三大隊……我們……我們……”
士兵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話都說不利索。
南次郎猛地轉過身,眼中布滿了血絲,厲聲問道:
“岸上!支那人在岸上到底布置了多少兵力?是什麽部隊?”
士兵哭喊著回答:“不知道……太多了……到處都是火力點……我們剛上岸,就被……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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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次郎猛地清醒過來,他知道,登陸奇襲已經徹底失敗,現在必須止損!
必須用艦炮火力掩護,看能否挽救回一些部隊,或者至少摧毀支那人的岸防工事!
他對著旁邊同樣麵如土色的副官嘶聲吼道:
“八嘎!還愣著幹什麽!”
“命令艦隊所有主炮、副炮!目標支那岸防陣地!”
“全覆蓋射擊!立刻!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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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顯然還存有一絲幻想,或者說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下意識地辯解:
“可是……閣下!
‘虎之子’的勇士們……
還有一些在灘頭突擊……
艦炮覆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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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副官臉上,南次郎的臉猙獰得如同惡鬼:
“蠢貨!還不明白嗎?!
奇襲已經失敗了!
他們回不來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打擊支那人的防禦力量,為後續決策爭取時間!”
“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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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島義之也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腳踹在副官的腰上:
“混蛋!執行命令!
立刻開炮!
不能讓支那人好過!”
“嗨……嗨依!”
副官連滾爬爬地衝向下層傳令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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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麵上,燃燒的船骸和漂浮的屍體,見證著“天誅”計劃核心——
“暗刃”奇襲登陸行動的徹底破產。
南次郎和川島義之站在艦橋上,失魂落魄地望著那片化作煉獄的海岸。
之前觥籌交錯間的“名垂青史”、“赫赫戰功”,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諷刺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原本誌在必得的奇襲,在東北軍雷霆萬鈞的立體打擊下,變成了一場代價慘重的強攻。
“暗刃”,已折於遼東灘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