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吾輩之責任!
字數:9184 加入書籤
奉天帥府議事廳內,狂喜的浪潮尚未完全平息,但空氣中已然彌漫開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凝重的氣息。
陽光透過窗欞,將每個人臉上細微的汗毛都照得清晰,也將那份剛剛經曆血火洗禮後的疲憊與亢奮,映照得格外真實。
————————————
張漢欽沒有回到主位,而是就站在那幅巨大的、血跡般標注著屈辱與勝利的地圖前。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深潭之水,掃過在場每一位肱股之臣。
那目光裏,沒有了方才宣布捷報時的激昂,隻剩下一種近乎悲愴的沉重與不容置疑的堅定。
————————————
“諸位叔伯,諸位同僚,”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鼓上,
“這場輝煌勝利,特別是花園口大捷,倭寇伏誅!
此確為我東北軍民浴血奮戰之榮光,足以告慰劉家窩棚慘死之冤魂,告慰趙大勇局長及五十三位殉國將士之英靈!”
————————————
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沉痛無比:
“然,捷報之餘,我等豈可有一刻忘懷——
自道光二十年(1840年)鴉片烽煙燃起,至今日民國十九年(1930年)花園口炮聲漸息猶未止的......
這整整九十年間,我四萬萬華夏同胞,所承受的何等深重之苦難?所蒙受的何等奇恥大辱?!”
他猛地抬手,手指如刀,仿佛要劃開曆史的帷幕,將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現在眾人麵前。
————————————
“諸位可還記得?”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
英夷艦炮轟開國門,迫清廷簽《江寧條約》(即《南京條約》)!
割讓港島,賠款兩千一百萬銀元,開五口通商,領事裁判權如同國中之國!
此乃近代割地賠款之開端,華夏主權淪喪之始!”
————————————
“鹹豐八年(1858年)、十年(1860年),
英法聯軍再犯,焚我圓明園,萬園之園化為焦土!
迫簽《天津條約》、《北京條約》,割讓九龍司,賠款巨萬!
內地傳教、遊曆,洋人竟可橫行無忌!”
————————————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
甲午一戰,北洋水師灰飛煙滅,《馬關條約》簽下!
寶島全島及所有附屬各島嶼、澎湖列島盡割於倭!
賠款庫平銀二億兩!贖遼費三千萬兩!
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為商埠!
允許倭寇在華設廠!
此役,抽盡我華夏元氣,養肥了豺狼虎豹!”
————————————
“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
八國聯軍侵華,京師再次淪陷,《辛醜條約》如同枷鎖!
賠款本息合計近十億兩白銀,拆毀炮台,使館駐兵,華夏腹地,竟成洋兵馳騁之場!
國格喪盡,民不聊生!”
————————————
“而這,遠非全部!”
“北疆,鹹豐八年(1858年)、十年(1860年),
沙俄趁火打劫,迫簽《璦琿條約》、《北京條約》,
割去我外興安嶺以南、黑龍江以北、烏蘇裏江以東包括庫頁島在內的一百多萬平方公裏錦繡河山!
那是我華夏先祖篳路藍縷開拓之地!”
————————————
“西南,光緒十一年(1885年),法國不勝而勝,迫我承認其對我安南之‘保護’!”
“膠州灣,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德寇強占!
廣州灣,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法寇租借!
旅順、大連,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俄寇強租,後轉予日寇!
威海衛,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英寇強租!”
......
————————————
“每一紙條約,都是刻在我民族脊梁上的刀痕!
每一塊割地,都是我版圖上流淌的膿血!
每一筆賠款,都是吸吮我百姓骨髓的毒針!
九十年!整整九十年!
我華夏從元首到庶民,何曾有一日真正挺直過腰杆?
何曾有一刻不在列強的鐵蹄與蔑視下苟延殘喘?!”
————————————
張漢欽的聲音因極致的悲憤而微微顫抖,他每說一句,議事廳內的溫度就仿佛降低一分。
眾人的呼吸變得粗重,湯玉麟拳頭緊握,骨節發白;
萬福麟牙關緊咬,目眥欲裂;
張作相老淚縱橫,以手捶胸;
劉尚清、常蔭槐等人麵色慘白,冷汗涔涔。
————————————
楊宇霆深深地看著張漢欽,鏡片後的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欣賞與欽佩。
他原以為這位少帥雄才大略,善於抓住時機,卻未料其胸中竟藏著如此深沉的家國痛史,對民族苦難的理解如此刻骨銘心。
這已非簡單的一地軍閥,而是真正心懷天下的雄主胚子!
————————————
待那沉重的曆史回響在廳中漸漸沉寂,張漢欽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九十年的屈辱一並吸入,再化為力量吐出。
他目光如電,逐一看向眾人,聲音恢複了冷靜,卻帶著千鈞之力:
“現在,我來回答昨夜的三個問題。”
————————————
“第一問:我華夏近代百年之深重苦難,其根源究竟何在?”
“根源在於八個字:積貧積弱,一盤散沙!
工業不振,則無強國之基;
科技落後,則無禦侮之器;
內鬥不休,則給外敵可乘之機!
政權腐朽,軍閥割據,民心渙散,如何能抵擋虎狼環伺?”
————————————
“第二問:今日我東北暫得喘息,然關內依舊烽火連天,列強依舊環伺四周,民族之危亡真正解除了嗎?”
“沒有!遠遠沒有!”
他斬釘截鐵,
“花園口之勝,隻是斬斷了伸向我東北最鋒利的一隻爪子!
倭寇主力尚存,其亡我之心不死!
英、法、美、俄諸強,仍在觀望,甚至可能因我強勢崛起而心生忌憚,暗中聯手扼殺!
關內混戰,更是在自毀長城!
民族危亡,非但未解,反而可能因我東北之強,引來更猛烈的風暴!”
————————————
“第三問:我們浴血奮戰,所求的,難道僅僅隻是恢複舊觀,偏安一隅嗎?”
“絕不是!”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龍吟,
“若隻為偏安,我與南宋趙構何異?
我等今日之所為,與舊式軍閥割據又有何區別?
我們要的,不是恢複那個任人宰割的‘舊觀’,
而是要徹底砸碎這近百年的枷鎖,
再造山河!
讓四萬萬同胞昂首挺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
這番話,如同驚雷炸響,讓所有人渾身劇震!
湯玉麟、萬福麟等將領眼中爆發出狂熱的光芒;
張作相激動得胡須顫抖,喃喃道:
“再造山河……再造山河……”;
劉尚清、常蔭槐等人則是震撼於這目標的宏大與艱巨。
————————————
楊宇霆重重一拍桌麵,朗聲道:
“少帥此言,方為我輩男兒應有之誌向!字字珠璣,震聾發聵!”
————————————
而張景惠和袁金鎧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憂慮。
張景惠勉強笑道:
“少帥雄心壯誌,自是好的,隻是……隻是這目標是否過於宏大?恐非一日之功……”
袁金鎧也撚須附和:
“是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若真如此,我東北恐成眾矢之的……”
張漢欽冷冷地掃了他二人一眼,那目光如冰似鐵,讓二人瞬間噤聲,脊背發涼。
————————————
“眾矢之的?”
張漢欽冷哼一聲,
“景惠叔,金鎧先生,你們以為,
今日之世界,於我華夏,可有真正的友邦?”
————————————
他走到世界地圖前,手指劃過全球:
“縱觀天下,歐美列強,其崛起之路,哪一個不是建立在掠奪與殖民之上?
其所謂‘國際公理’,不過是其利益之遮羞布!
赤熊雖倡言變革,然其國家利益至上,窺我北疆之心,從未稍減!”
“至於倭寇,更是與我有著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
“故我斷言:
在此弱肉強食之世,欲求華夏之複興,唯有依靠我輩自身之鐵與血!
外人之助,皆不可恃,亦不可信!
我們必須有與天下為敵之覺悟與勇氣!
因為,當我們真正要站起來時,
所有曾欺淩過我們、不願見到我們強大的勢力,
都將是我們的敵人!”
————————————
“但這又何懼之有?”
他語氣中充滿傲然,
“我華夏有五千年底蘊,
有四萬萬同胞,
有神州大地之廣闊,
隻要我等上下一心,
革除積弊,勵精圖治,
何愁不能掃清寰宇,
複我漢唐雄風?!”
————————————
他停頓片刻,讓這石破天驚的論斷在每個人心中發酵,然後緩緩吐出最後的話語,清晰而堅定:
“因此,吾輩之責任,絕非苟安,絕非割據,而是——
驅除韃虜之後,
更要光複華夏,進而振興中華,
直至複現漢唐盛景,屹立於世界之巔!
讓子孫後代,永不再受我等今日所受之屈辱!”
————————————
“此,方為我張漢欽,
與我東北三千萬軍民,
與四萬萬中華兒女,
共同肩負的,天命之責!”
————————————
議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終極的目標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沉重的使命感,如同泰山般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人幾乎喘不過氣,卻又有一股熱血,在胸腔中奔騰咆哮!
————————————
張漢欽看著眾人臉上複雜的表情,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衝淡了之前的凝重,帶著一種腳踏實地的清醒與豪邁:
“萬丈高樓平地起!諸位,未來的路還很長呢?”
“遠的不說,旅大還沒收複呢!”
————————————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激昂起來:
“當務之急,是把我們浴血奮戰換來的這場輝煌勝利,特別是花園口大捷的消息,立刻傳出去!
讓飽受苦難、翹首以盼的東北三千萬父老鄉親,為我們英勇的將士驕傲自豪、揚眉吐氣!
讓關內烽火連天、掙紮求存的四萬萬中華兒女,從此戰中看到民族複興的曙光與希望!
更要讓那些環伺窺探、心懷鬼胎的列強諸國,清清楚楚地聽到我們發出的雷霆之音——
華夏山河,寸土不讓!”
————————————
民國十九年,七月二十日,七時三十分。
這份承載著血火榮光與民族怒吼的電文,
如同掙脫了百年枷鎖的巨龍,
從奉天帥府衝天而起!
這絕非尋常電文,
而是洗刷百年屈辱的第一聲驚雷!
是宣告一個古老民族涅槃重生的鐵血宣言!
一場席卷整個東亞乃至世界的風暴,
已在這一刻,露出了它最初的、卻足以吞噬一切的崢嶸麵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