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讀章:宿命篇·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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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雨中垂釣,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我沉寂的湖心。
釣起的是魚,收獲的卻是眼圈微紅。
而那份久違的“鮮活”感在之後的幾天裏。
確實讓這個無聊的世界泛起了一絲漣漪。
但漣漪終究會平息。
湖麵也總會恢複古井無波。
日子重新回歸單調而精準的軌道。
大學的課程對我而言沒有任何難度,所有的知識點都隻是等待錄入的數據庫。
同學長輩們偶爾會熱情地為我介紹朋友。
他們大概是覺得我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總是一個人,顯得有些孤單吧。
我一如既往地戴著那張溫和有禮的麵具。
用無可挑剔的言辭微笑著一一拒絕。
“我現在,還是想以學業為重。”
這是我的標準答案。
他們信了,並對我讚賞有加。
沒有人知道,我隻是單純地覺得......
那種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去進行情緒偽裝的社交,投入產出比實在太低。
到了大三,空閑的時光多了起來。
垂釣成了我唯一固定的娛樂項目。
我換了一套更好的裝備。
不再是張叔留下的那根老古董。
因為那根釣竿在一次與“大貨”的搏鬥中壽終正寢了......
在那條不知名的巨物最後一次發力衝刺時。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哢嚓’聲。
那根早已在歲月中變得脆弱的竹製竿身,終於不堪重負地斷成了兩截。
魚跑了。
但我沒有絲毫的懊惱。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手中那半截斷竿,上麵還殘留著張叔熟悉的指痕。
我將它帶回家仔細地擦拭幹淨,用膠水重新粘好。
然後將它永久地封存在了那個再也不會打開的儲藏間裏。
......
我依然會避開人群,找一個安靜的角落。
掛餌,拋竿,等待。
起初,魚兒上鉤時那份通過魚線傳遞而來的生命搏動感,依然能讓我的心髒泛起一絲波瀾。
但隨著次數的增多。
這份刺激也變得越來越弱。
最終被完全納入了我的邏輯體係。
它不再是與‘父親’回憶的鏈接。
而變成了一場可以計算概率、分析變量、尋求最優解的、單調的遊戲。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直下去。
直到我畢業,進入金融行業繼續扮演下一個“完美角色”。
直到......那個晚上。
又是一場辯論賽,我照例在學校圖書館待到閉館,為第二天的比賽做最後的推演。
稿子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邏輯節點都已趨於完美。
我合上電腦。
努力去感受那完成一件精密工作後,可以短暫到忽略不計的滿足感
而後決定去夜釣。
我常去的那個水庫邊。
最近新建了一座名為“迷霧鎮”的鬼屋。
上個周末我曾獨自去過一次,卻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就走了出來。
所有的機關、所有的驚嚇點,都在我的預判之內。
無聊至極。
當我背著漁具包路過那閃爍著詭異燈光的售票口時。
我聽到了一個讓我有些熟悉的聲音。
不,不對。
那仿佛是一段,已經被無數次遺忘的夢境回想。
完全沒有邏輯......
“哎呀……就差一個人了,這可怎麽辦呀……”
我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女生正站在售票口前,對著一張“情侶套票,八折優惠”的宣傳單皺起了眉頭。
她留著一頭清爽的短發,身上那件休閑外套看起來有些寬大。
側臉的輪廓在霓虹燈下顯得有些可愛。
整個人都充滿了不經修飾的生命力。
年紀應該比我大上四五歲。
相貌的話......還算過得去。
我的大腦瞬間完成了信息錄入和評估。
結論:與我無關。
我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掠過。
可那個聲音卻突然帶著一絲不確定和巨大的期盼叫住了我。
“這位……這位帥哥!”
我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那張“溫和有禮”的麵具已經瞬間戴在了臉上。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眼前的女孩看到我轉身,眼睛猛地一亮。
她幾步跑到我麵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裏的手機。
然後指著那張團購券說道。
“那個……帥哥是這樣的,我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休息,特別想玩一次這個鬼屋。”
“但是我一個人又有點害怕……”
“而且你看這個情侶票打折力度好大啊,就差一個人了。”
“你……你能不能行行好,假裝一下我男朋友陪我進去走一圈啊?”
看著她那雙寫滿了“快答應我”的明亮眼睛,我在心中構思了零點五秒。
扮演“男朋友”:一種需要耗費大量精力進行情緒偽裝的高強度社交角色。
陪同進入鬼屋:一項我上周已驗證過且投入產出比為負的無聊活動。
收益:為對方節省幾十塊的門票錢。
結論: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這對我來說都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於是我給出了最禮貌也最疏遠的回答。
“不好意思,我對這個不感興趣。而且我還有別的事要去做。”
“啊?”
她的肩膀瞬間垮了下去,臉上頓時寫滿了失落。
“這樣啊……那好吧,打擾你了。”
就在我準備轉身離去的瞬間
這個女生似乎看到了我身後的漁具包,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般脫口而出道。
“哎?帥哥你也喜歡釣魚嗎?!”
這個話題的轉折毫無邏輯。
但我還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帥哥!”
她突然又興奮了起來,然後用一種近乎央求的語氣說道。
“你看,我們這也算是有共同愛好了,這就是緣分啊!就幫幫我這個忙,就這最後一個,好不好?”
我的大腦在那一瞬,出現了長達0.1秒的空白。
我在試圖分析她這番話的邏輯鏈:
共同愛好(釣魚)→ 緣分(玄學概念,無法量化)→ 幫一個忙(進入鬼屋,一項負收益活動)。
……邏輯,完全不成立。
這是一種我從未遇到過的、蠻不講理的、很純粹的情感綁架。
我正想再次拒絕。
她卻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搶先一步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鬼屋很無聊啊?我跟你說隻要你陪我進去,我保證讓你體驗到不一樣的樂趣!我可是著名鬼怪小說作者,最擅長自己嚇自己了!有我在,保證全程高能!”
自己......嚇自己?
這要怎麽才能做到?
這個說辭,有點意思。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
“抱歉,我的確是要去夜釣。”
可話還沒說完,我的手腕就被一股溫熱柔軟的力量抓住。
“別啊!”
是她。
她竟然……直接上手了。
女孩抬起頭。
那雙總是充滿了活力的眼睛裏,此刻卻閃過了一絲哀求。
可她的臉上,卻依舊掛著那個燦爛得如同小太陽般的笑容。
“釣魚什麽時候都可以,不是嗎?”
她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說道。
“明天……可就是‘七天’了啊。”
“但是我想要的,一直都是通關‘一世’的成就啊。”
“?”
眼前這個笑容燦爛的女孩看起來明明就很正常。
但卻總是說著一些聽起來天馬行空的話。
周逸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分析能力出現了短路。
七天?
一世?
這兩者之間。
存在任何邏輯關聯嗎?
看著周逸那副完全當機的樣子。
蘇曉曉猛地回過神來。
她趕緊鬆開手,用一個更誇張的笑容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哎呀,我的意思是人生苦短,得及時行樂嘛!走啦走啦小帥哥,就當是陪我去采風了!”
“再不去玩的話……就又要等到那個孤獨的周一了。”
她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說道
“我隻不過是……想在今天,把所有的快樂都給你而已。”
那一瞬間。
驚雷在我死寂的內心世界裏轟然炸響!
那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名為情感的洪流
瞬間衝垮了我用邏輯築起的層層堤壩。
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席卷了我的全部感知!
十九年來......十九年來拿所有被我刻意忽略、壓製、拋棄的情緒!
在這一刻如同火山噴發般,猛烈地爆發!
就在情感洪流淹沒理智的刹那,我的潛意識突然浮現出一幅畫麵——
冰冷的黑夜。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早已破滅大半。
隻有遠處天邊那不祥的紅光,如同末日的倒計時。
“對不起……曉曉……”
“我又失敗了……我們……好像真的逃不出去這個該死的城市了。”
她沒有哭,隻是沉默地靠過來用額頭輕輕抵著我的肩膀。
冰冷的雨水順著破碎的車窗縫隙滴落,打濕了她的發梢。
“一帆……我們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生命隻剩最後的兩個小時,哪怕下一刻……「神厄」就會降臨,我也甘之如飴!”
極致的痛苦與極致的心疼,如同兩股狂暴的洋流在我潛意識深處碰撞撕扯!
......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那台名為‘周逸’的。
精密運行了十九年的儀器
第一次出現了致命的邏輯錯誤。
而這道錯誤唯一的表現形式。
就是繞開了我所有的理性屏障,來自於靈魂深處本能的指令。
它驅使著我。
帶著顫抖和渴望,問出了那個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隨即她就狡黠地笑了。
這小子穿著甬城大學的校服,一看就是前途無量的名牌大學生。
而自己隻不過是個普通本科畢業的小職員。
還是不要跟這位“小帥哥”有過多牽扯比較好。
“保密哦,小帥哥。我們又不是真的處朋友。”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隱約察覺到她的目光在我校服上停留片刻,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想牽扯’的猶豫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剛燃起的火焰。
但緊接著!
是一種想要去解開這個‘謎題’的渴望。
想更加地去了解她
想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
這個女孩本身
成了一個比任何辯題都更讓我著迷的……終極變量!
就在我愣神的片刻。
她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手,轉身就朝鬼屋的入口奔去!
“就一次!就當是幫幫我這個無助的孱弱少女嘛!大不了……我請你喝波霸奶茶!”
她拉著我。
奔向那片由廉價燈光和幹冰構成的黑暗入口。
可在我眼中。
那黑暗卻比我見過的任何陽光都要明亮。
我的情感就像一個被鎖在真空裏的鍾擺。
永恒而又毫無意義地擺動著。
可就在這一刻,真空碎了。
嘶!
這個變量……
……
“轟——!”
意識回歸的瞬間。
我看到眼前那麵巨大的白金色封印變得虛幻了一瞬
一道金色的流光從通道中疾射而出。
狠狠地撞回我的身體!
那熟悉的、掌控一切的邏輯感再次充滿了我的大腦。
但我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我緩緩睜開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血色酒店那華麗而又冰冷的大堂穹頂。
我下意識地想坐起身。
卻感覺到右邊肩膀傳來一陣沉甸甸的重量。
帶著發絲蹭過脖頸的癢意。
側臉抵在肩窩的溫軟。
耳旁......還伴隨著一陣陣輕柔平穩的呼吸聲。
那份觸感帶著一種熟悉的溫暖。
我偏過頭去看到了她。
她不再是那個穿著休閑外套的女孩。
而是身著綴滿星光的銀白長裙,頭戴白薔薇冠冕。
如同永晝星空下的純白女王。
可她臉上的擔憂與關切,卻與記憶中那個在鬼屋門口央求我的女孩漸漸重疊。
兩張麵孔
合二為一。
一個名字,突然清晰地浮現在我的心頭。
我看著她。
十九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摘下了所有麵具。
原來
你叫蘇曉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