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踏入這方被絕望籠罩的地下空間，帶來的並非希望的光亮，而是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洞穴內原本就微弱的光線仿佛被這突兀的身影吸走了幾分，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感驟然加劇。圍坐在那簇苟延殘喘的篝火旁的人們，無論是滿臉汙垢、眼神麻木的婦人，還是緊握著粗陋武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精壯男子，亦或是蜷縮在角落、用空洞眼神望過來的孩童，都在這一瞬間僵住了。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如同被觸發了某種求生的本能——手，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摸向了身邊那些賴以活命的、簡陋得令人心酸的武器：劍身布滿暗紅鏽跡的鐵劍、用不知名野獸腿骨磨製而成、尖端泛著慘白光澤的骨矛，甚至還有幾把弓身歪斜、弓弦由堅韌藤蔓搓成的粗製木弓。每一雙看向李飛的眼睛裏，都混雜著濃得化不開的警惕、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一絲被漫長苦難磨礪出的、近乎野獸般的凶光。
    帶路的疤痕男子，步履沉重地穿過人群，走向那位倚靠在最裏側石壁旁的老者。老者須發皆白，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深深的皺紋刻滿了臉龐，那是歲月與苦難共同雕琢的痕跡。然而，他的腰杆卻挺得筆直，像一棵在狂風中屹立不倒的枯鬆。疤痕男子俯下身，用極低的聲音，急促地耳語著，期間不時用眼神瞥向靜立不動的李飛。
    老者的目光，原本半闔著，仿佛在休憩，又似在沉思。在聽到耳語後，那雙眼睛猛地睜開——那不是一雙昏花的老眼，而是兩把經過千錘百煉、鋒芒內斂卻又能在瞬間刺穿人心的刀子。這目光跨越了昏暗的空間，精準無誤地、帶著沉甸甸的審視重量，落在了李飛身上，仿佛要將他從外到裏剖析個透徹。他緩緩地、借助手邊一根磨得光滑的骨杖支撐，站起身。盡管身形消瘦得如同秋日蘆葦，但當他站直的那一刻，一股不容置疑的、源於無數次生死抉擇與漫長堅守的威嚴，自然而然地彌漫開來，讓洞穴內原本細微的騷動徹底平息。
    “我是戈爾，這裏的負責人。” 老者的聲音響起，蒼老，沙啞，卻像磐石一樣沉穩，每一個字都帶著曆經滄桑的重量，“你說你來自……外界？” 他刻意在“外界”二字上微微停頓，目光銳利如鷹，“如何證明？以及，” 他的語氣加重，帶著直指核心的壓迫感，“你為何而來？這片被詛咒的土地，早已被遺忘，還有什麽值得外界覬覦，或者……施舍？”
    李飛靜靜地站立著，仿佛一座孤峰。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須，細致地捕捉著這個狹小空間裏彌漫的每一種情緒：那幾乎凝成實質的絕望，那如同驚弓之鳥般的警惕，以及在那一片灰暗的死寂之下，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的、微弱得幾乎快要徹底熄滅的……希望之火。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一張張寫滿苦難的麵孔，這些在食屍鬼陰影下掙紮求存的人類。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直接切入最核心的問題，沒有任何寒暄與鋪墊：
    “證明，無關緊要。” 他的話語簡潔有力，否定了對方質疑的前提，“你們需要一次行動，一次足以扭轉這絕望局麵的機會。而我，”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可以提供你們所需要的力量。告訴我目標，以及……”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戈爾臉上，“你們的計劃，能精確到什麽程度。”
    他沒有刻意釋放出任何強大的能量威壓，也沒有展露任何超凡的神態。但正是這種過於異乎尋常的冷靜，這種在提及“行動”和“力量”時仿佛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般的淡然，反而讓經驗老辣的戈爾，以及周圍那些在生死邊緣掙紮多年的幸存者們，心中齊齊一凜。他們見過太多因絕望而癲狂的麵孔，也見過不少誇誇其談、最終卻葬身怪物之口的“救世主”，但眼前這個年輕人……不一樣。他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氣質，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口中所說的“力量”，或許……並非虛妄的空談。
    戈爾渾濁的眼珠裏，一絲精光驟然閃過，如同黑夜中劃過的閃電。他死死地盯著李飛，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那目光似乎要穿透李飛的皮囊，直抵其靈魂深處，判斷這番話背後最真實的意圖與所能依仗的底牌。整個地下洞穴陷入了一片死寂，隻剩下篝火中枯枝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爆響，以及眾人那因為極度緊張而壓抑著的、粗重不一的呼吸聲。
    地下洞穴中，氣氛凝重得如同鐵鑄，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搖曳的苔蘚發出的微弱光芒，在戈爾那張飽經風霜、如同幹涸河床般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使得他的表情顯得格外深刻、複雜。他沒有立刻回答關於計劃細節的問題，而是緩緩俯身，從身旁一個陳舊的皮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攤開的地圖。地圖由某種不知名獸皮精心鞣製而成，觸手堅韌，上麵用暗紅色的、仿佛幹涸血液的礦物顏料，勾勒出扭曲而繁複的線條，標注著一些難以理解的符號和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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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條主脈，” 戈爾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指，帶著一種沉重的力度，重重地點在地圖上的三個被特別標記出的交叉點位置，那裏描繪著尤其扭曲、仿佛活物般蠕動的符文，“‘腐臭之根’、‘哀嚎之井’、‘絕望之心’。”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掃過圍攏過來的幾名骨幹成員——這些人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堅毅——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李飛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不抱任何幻想的坦誠：
    “根據我們先輩用生命換來的零星情報，加上我們自身長期冒著極大風險的觀察，基本可以確定，支撐女王那邪惡儀式的龐大能量，主要就是經由這三處關鍵節點進行輸送和匯聚的。”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地下洞穴特有的潮濕和腐朽味道，“我們的目標，不是徹底摧毀這些節點——那根本不可能做到，它們的防禦和自我修複能力超乎想象——而是不惜一切代價，製造足夠劇烈的、足以引起連鎖反應的能量震蕩。”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人心頭，特別是李飛：
    “每處節點，都至少有一位‘五大將’級別的恐怖存在親自坐鎮看守——” 話一出口，戈爾似乎立刻從李飛那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他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一抹混合著苦澀與無奈的神情。他看了看掛在洞穴石壁上、那個利用地底熒光苔蘚和滴水計時原理製成的簡陋時鍾，發現距離下一次巡邏間隙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老戈爾深深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蒼涼。他擺了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後目光重新變得悠遠，仿佛陷入了某種不堪回首的回憶之中。
    “外來者……或許，我該先讓你更了解一些……這個世界的‘常態’。”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你，並非我們遇到的第一個自稱來自‘外界’，來自那個叫做‘樂園’的地方的人了。”
    這句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李飛心中激起波瀾，但他的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戈爾繼續說著，語氣變得有些麻木，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以前……也曾經有過像你一樣的人，帶著不同的使命或目的來到這裏。他們有些很強，有些……則很快消失了。他們似乎……改變過一些東西，或許在某個角落延緩了某個村落的毀滅，或許擊殺過一兩個難纏的變異體……但最終，從更大的尺度上看，他們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他的目光掃過洞穴裏那些眼神空洞的幸存者，最終落回李飛身上，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因為這個世界，在食屍鬼女王那絕對的力量麵前，早已經……無藥可救了。我們掙紮，我們反抗，不過是在延緩最終結局的到來。所謂的‘救世主’？我們早已不再相信這種童話了。在真正的、足以碾壓一切的黑暗麵前，個體的力量，哪怕是你們這些‘外來者’，也顯得……微不足道。”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試圖用李飛可能理解的框架來解釋眼前的絕境：
    “按照你們‘樂園’的體係來評判，坐鎮三處節點的‘五大將’，每一個……都是已經突破了這個世界常規力量極限的、堪稱恐怖的 30級大boss ！” 他特意強調了那個等級和評價，觀察著李飛的反應，“在很久很久以前，女王麾下這五位最強的存在，被稱作‘五老星’，後來不知為何，改稱為了‘五大將’。他們是食屍鬼五大主要支脈的最高長老，也是目前除了女王之外，個體實力最強大的食屍鬼。有傳聞是某位外來者所攜帶的漫畫的影響，但是我相信這種滑稽的事跡不可能出現。”
    看到李飛眼中那抹疑惑似乎並未完全消散，反而因為“食屍鬼支脈”、“長老”這些詞匯而更顯深邃時，戈爾又一次停頓了下來。他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近乎無奈的苦笑，提出了一個更根本的問題：
    “年輕的……外來者。在你決定是否要踏入這灘渾水之前，或許我該先問問你，” 他的目光變得極其認真，“你……真正了解‘食屍鬼’嗎？了解它們……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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