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四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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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津街的午後,天空的顏色變得更加陰沉,街道也濕漉漉的,行人來去匆匆。
    四處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咖啡香味,混雜著雨夾雪的冰冷空氣。
    黛莉略加思索,壓低了寬簷帽,毫不猶豫帶著佩妮走向酒商對麵的報刊店。
    姐妹二人的身影藏匿在人群中,一點也不惹人注目。
    店名為“莫加侖刊物店”的老報刊店門頭十分複古,實木鑲嵌板上斑駁的鍍金刻字,櫥窗裏還展示著上個世紀的名著初刊版本。
    這顯示出了它悠久的曆史,或許十八世紀便坐落於此,家族代代經營。
    從門外看進去,報刊店內本不大的位置全都擠滿了書籍,雜誌,摞著各種報刊,排列著書櫃。
    狹小的櫃台就設在門邊,櫃台後坐著一個絡腮胡的老頭,他手邊的小托盤裏,紅茶喝了一半,正眯著瞌睡。
    黛莉帶著佩妮登門,一股濃鬱的油墨潮紙味迎麵撲來,頓時侵入了她的鼻腔,十分難聞。
    她抬手叩響了櫃台。
    “砰砰”兩聲。
    老板慢悠悠地睜開眼,抬起頭,見來了客人,就正坐起來,理了理領結花。
    “想買點什麽?我這裏的報紙和雜誌都最全了。”
    黛莉的上半張臉蓋在帽簷裏,下半張臉裹在圍巾裏。
    佩妮跟她的打扮一樣,都隻露出了鼻尖和眼睛,以及一縷一縷的棕紅頭發。
    黛莉掏出了一點零錢,泰晤士報通常是最便宜的。
    “來一份今天的泰晤士日報。”
    老板將報紙抽出來遞給她,黛莉就地翻開,裝模作樣的看了兩眼,才詢問道:
    “老板,向您打聽件事。”
    店老板將剩下的半杯茶水喝了,對這種一副低調模樣來他這打聽消息的人見慣不慣,畢竟這裏是牛津街。
    他懶洋洋地問:“想打聽什麽?”
    “對麵那家赫爾康薩酒水商店最近的生意怎麽樣?”
    “報紙上不寫著嗎?”
    老板甕聲甕氣地說道:
    “食品進口商一船的貨都被騙子偽造提單文件從港口弄走了。
    赫爾康薩先生委托食品商進口的那一批牙買加朗姆酒也在這艘船上。
    足足六十箱朗姆酒,價值八百鎊的貨,現在,這批貨丟了。
    雖然銀行先賠了錢,但東區的黑市上卻出現了同款牙買加朗姆酒。
    價格僅僅是赫爾康薩店裏的十分之一。
    有一些小雜貨店都在黑市進這便宜貨,私下偷偷的轉賣。”
    黛莉好奇的問:“難道這些人賣私酒就不怕被查嗎?”
    “查?”
    報刊店老板仿佛聽到了什麽玩笑話,他沉吟道:
    “蘇格蘭場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沒有哪個警察會插手這種麻煩的案件。
    況且,向詐騙者泄露提單文件的銀行經理都死了,殺人凶手都還沒抓到呢,誰會來查走私?
    誰又有這個本事,把這案件查清楚?”
    黛莉聽完,腦海裏不禁在想。
    或許別的警察不行,但有個警察必然是可以。
    她衝報刊店老板道謝,扭頭帶著佩妮走出去,重新在牛津圓環乘車,一路朝著東區晃去。
    佩妮對於今天的旅程感到雲裏霧裏,抵達白教堂路後,天色已經不早了。
    黛莉在寡婦給指教的油漆店裏,購買了一桶刷木頭的清油和木蠟。
    然後朝家的方向走去,半小時過去,六點的晚鍾響起來,她們進入了克拉克街。
    下午六點,天空逐漸開始泛起一絲藍調,臨近工人放工的時間,家家戶戶開著門窗,點亮了煤氣燈,巷子裏飄著做飯煮湯的煙味。
    她和佩妮剛走了兩步,就注意到腳下的一片紙屑。
    是傳單,飄在地上被雨夾雪打濕了,斑駁的黏在地磚上。
    定睛一瞧,並不是她所書寫的傳單。
    眼前這份散落的傳單上,第一行寫著“洛比特雜貨店”的字樣,字跡勉強能看。
    黛莉無故的樂了一下。
    佩妮也認識字,皺著眉,直接問了出來:“他這是在模仿我們嗎?”
    這模仿的效率還真是高啊。
    一切商品都是模仿她的銷售模式,無論是打折還是降價,或半賣半送,也都一樣。
    她家賣兩便士三塊肥皂,洛比特就賣兩便士四塊。
    這恐怕已經是在虧本倒貼,目的隻為賺吆喝了。
    她站在原地觀摩了一下這張傳單上的物品價格,意識到洛比特先生或許是個十分情緒化的人,才離開,滿意地帶著佩妮回了家。
    納什雜貨店內,傍晚已經沒有什麽客人上門,瑪麗照顧的嬰兒也都被接走了。
    廚房裏,麵包在烘烤,蔬菜濃湯也在煮著,聞起來有一股培根味。
    不得不說,這幾天的夥食還不錯。
    瑪麗正在櫃台邊整理貨物,這是貨是今天批發商得到黛莉下單後,免費送貨上門來的。
    都是經常打交道的熟人,曉得麗莎是個什麽脾氣,他們不至於以次充好,省的扯皮。
    瑪麗整理的速度很慢,她並不知道所有商品的擺放位置。
    黛莉與佩妮進屋後,將包裏的幹花都拿了出來。
    瑪麗一見這幹花,就知道她們這一下午是去了考文特花園。
    黛莉接過了瑪麗手上的活兒,開始整理這些貨物。
    瑪麗把位置讓開,有些不樂意地說道:
    “你們今天剛出門,下午洛比特雜貨店就也開始滿巷子發傳單了,還都學我們家。
    還好,要清的貨下午都賣完了。
    一共是二百二十五個便士,都在抽屜裏。”
    黛莉點頭,十分客套的對她說了聲辛苦,這弄得瑪麗有些摸不著頭腦。
    “看個店辛苦什麽,這些東西你都包好了,隻用算個賬而已。”
    瑪麗見黛莉歸置物品,明明一團亂麻的雜貨。
    在她手上,迅速就分了類,在紙上記了數量,扭頭就擺進對應的位置,對櫃組排列的順序簡直熟悉到合二為一。
    這還是她女兒嗎?
    瑪麗實在想不通,幹脆就不想了,幫黛莉對著單子數貨。
    今天進的貨物不多,除了補充庫存,主要是新茶葉和做餅幹的原料。
    瑪麗拿著黛莉準備做餅幹的配料單,上下看了兩眼。
    “這做餅幹的原材料,都齊全了,粉料我都稱過,沒有少的。”
    她看著配方,裏麵配料很豐富,感覺有點像西區那種法式甜品店裏的樣式。
    “這製作方法麻煩嗎?”
    “不麻煩,是一種起酥的黃油餅幹,我從學校裏聽來的配方,叫鑽石曲奇,不過,我也確實從來沒見人做出來過。”
    黛莉描補道。
    瑪麗:“那不如我幫你做,試試看,廚房裏的東西你怎麽會用?
    反正下周要照顧的孩子少了一半,我也有時間。”
    黛莉點頭,又問她這是怎麽回事。
    瑪麗搖頭:“附近倒了一家紡織廠,克拉克街有幾個人失業了,自然是不用我幫忙照顧孩子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總有紡織廠和服裝廠幹不下去。”
    “原來是這樣啊。”
    瑪麗歎氣,又道:“也不知道諾丁山那邊的襯衫廠會不會受影響。”
    瑪麗的父母早已經不在世了,她在倫敦也沒有什麽親戚,隻剩下一個小她兩歲的妹妹安妮。
    安妮小姨嫁給了諾丁山一家襯衫廠的打板師,她也在工廠裏做打字員,育有一兒一女,長子比黛莉小兩歲。
    她們姐妹兩個人關係很好,但都是普通人,每天都要忙於生計,雖然同在倫敦,一年卻也難得見上一麵。
    不光是安妮小姨,黛莉的姑姑瑞茜也是如此,上次回來走動還是因為老太太摔跤了。
    黛莉聽著,打開最後的兩桶茶,檢查了一下。
    花茶需要窨一窨才能有香味,而且大多數都是鮮花來窨藏。
    上輩子,她最愛喝茉莉花茶。
    是用每年頭采的大白毫針芽做底,配上新鮮茉莉花,經過九次鮮花窨藏,才把茶葉取出來。
    這樣製出來的茶葉,泡進水裏,隻見茶葉不見花,卻滿滿的都是茉莉花香,也不影響茶湯的回甘口味。
    但這裏屋子太小,條件有限,為了方便操作,她隻能使用已經幹燥的花來和茶葉搭配,免得茶葉還得需要二次烘幹。
    今天買來的桂花還得過一遍火,徹底烘幹水分後才能放進茶罐裏。
    黛莉先將可食用的大馬士革玫瑰幹花稱重,確定好比例,用一些紗布將幹花包裹起來。
    隨後小心的塞進了茶葉桶裏的各個角落,層層疊疊的放了幾層,確保茶葉都能吸到花味。
    聽了做法,瑪麗立刻就拿著這些桂花回廚房,燒幹沉重的鑄鐵鍋,將桂花倒進去,烘的更幹了一些。
    依舊是黛莉來把這些幹桂花用紗布紮上,塞進了茶葉桶裏。
    又把葡萄幹和橙皮各撒了幾盎司,算作點綴。
    隨後,她們開始研究鑽石曲奇的製作方法。
    製作鑽石曲奇十分簡單,甚至不需要打發。
    材料隻有黃油,糖粉,低筋麵粉,蛋黃,奶粉。
    這些材料,也是黛莉翻遍報紙考察過這個時代的環境才決定使用的。
    在歐洲北部生長的小麥,質地較軟,麵筋較少,適合用來製作甜品。
    而在二十多年前,大約一八五八年,一個名叫蓋爾美國人就建了一座奶粉工廠。
    黛莉比較慶幸,這本書原著的設定時間是十九世紀末,否則她還研發不了很多商品。
    製作過程也十分簡單,隻需要把黃油隔水融化,加上過篩的糖粉攪拌均勻。
    再分次加上符合比例的雞蛋黃,奶粉,低筋粉,再次拌勻。
    最後在案板上整形,捏成一長條,或者用紗布捏成三角。
    最後,滾上一圈粗糖粒,切成片擺盤放進炭爐子下麵的烤箱。
    晚餐時間,所有人都品嚐到了這種鑽石曲奇。
    佩妮光是聞著味道,就感覺口水直流,咬上一口,酥鬆的餅幹立刻化渣,在口中融化,剩下一股黃油的焦香。
    對佩妮和其他家庭成員來說,他們從來也沒吃過這種口感的餅幹,十分新奇。
    相比起大家吃的迷迷糊糊,黛莉顯得十分克製。
    她品嚐前先漱了口,淺嚐一口。
    吃完,她立刻就意識到,家裏爐子的溫度不夠高,烘烤的時間長了一點。
    餅幹的質感還是沒有她上輩子的暢銷品那麽酥鬆。
    不過,就現在的環境,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吊打市麵上的大多數雜貨店批發餅幹還是沒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