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三法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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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克拉克街附近的鍾樓又響了數次,外麵嘩嘩地下起小雨。
家裏,瑪麗和黛莉,還有老祖父,一起把聚餐的殘局收拾了一遍。
明天早上送新爐子來的人估計會很早。
佩妮還在一旁翻動姑姑給她買的衣裳,黛莉就把她催起來,生拉硬拽的,與佩妮一起端著盆去儲物間洗漱了。
這狹窄的房子,現在總算是有了個能轉身的地方。
黛莉將煤氣燈掛在牆上,兌勻了一盆熱水,將毛巾放了進去,又趁熱掏出來,敷在臉頰上,稍微驅趕一些寒意,又將全身擦洗一遍。
即便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她也依舊督促佩妮使著牙粉和羊毛刷,將牙齒清潔了半晌。
佩妮一開始還不從,黛莉冷不丁地講述了許多牙醫的手段,她也隻好服從,認認真真地清潔自己,省的未來疼死在牙醫的椅子上。
洗漱完畢後,她們順著狹窄的梯子上爬上閣樓。
佩妮很快就鑽去睡了,黛莉又開始坐在窗後,翻開嶄新的一疊白紙,開始寫起了新的傳單。
清晨,是個難得晴朗的天氣,不過多羅斯街坑坑窪窪的路麵積水還沒幹燥。
洛比特雜貨店門口,喬治用兩桶清水潑去了台階上的煤灰。
他剛幹完了活兒,就聽見背後樓梯上雇主的腳步聲。
喬治心裏納了悶,為什麽洛比特先生今天起的那麽早?
他似乎還心情很不錯,一路哼著小曲子,也不來挑他的茬兒。
洛比特先生徑直走向了他家店裏剛弄出來的三法新貨品區,隨意抽出一包碎茶,抖出來倒在杯子裏泡了。
他一邊喝茶,一邊端著杯子走到了大門口,在這個位置可以看清整條多羅斯街。
沒一會兒,他就瞥見了納什家的兩父子。
他們父子二人正在給咖啡店送奶,弗萊德拎著桶子往店裏走,門口老納什守著車子。
洛比特注意觀察著,並未從老頭子的臉上看見什麽負麵情緒。
反而,這老頭的胳膊底下還夾了一大疊傳單,正在挨家挨戶的散。
洛比特感到有些迷惑。
他走出門去,探著頭把目光移到克拉克街內部。
巷子裏的人不少,在納什雜貨店裏進進出出,剛好幾個女工抱著一大袋麵包和零碎的食物走出巷子口,馥鬱的麵包香氣頓時彌漫開。
洛比特深深地蹙眉,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叫喬治去弄一張傳單來看看。
納什雜貨店,雨後清晨的晴朗日光一縷縷地透過窄巷灑進門廊下,雨下了兩天,東區的空氣難得幹淨這麽一會兒。
微風吹動大門下懸著的銅鈴,一股濃鬱的麵包香味隨著微風飄動,從廚房裏冒出來,彌漫到了整個巷子。
爐子天剛亮就送了過來,不需要安裝,直接就能點火使用。
清晨的第一爐麵包,兩種口味共計三十磅,剛剛做好時就被客人搶購一空。
黛莉起床後吃到的都是第二爐。
昨天晚上,瑪麗十分克製地熬製了兩鍋肉湯布丁,分裝進了四十隻沸水消毒過的罐頭裏。
今天一早,這些分好分量的布丁就被鄰居們買空了。
黛莉根本沒撈著吃一口,隨便洗了把臉,揉揉眼睛就開始站在櫃台後收錢,不停地幫客人把布丁倒扣進盤子裏。
所有的鄰居都是自帶餐具,不要瓶子。
將這些空罐子扔進木桶裏泡著,瑪麗打算吃完飯再刷,水煮消毒,下午還能再做出來一批。
忙完了早上的第一波客流,她們才鬆散下來,開始在廚房吃自己的早餐。
黛莉手裏拿著一塊刮了黃油複烤過,十分酥脆的葡萄幹麵包,她又抹了一層果醬,往裏夾了煎蛋,再蓋一層麵包片。
一口下去,她心裏也算出了今早光這些熟食的收入,一共是二百零五個便士。
如果估計的沒錯,今天天氣好,早上營業額就這麽多了,恐怕又能突破全天賺一千便士的關卡。
黛莉計劃的目標是往後每天都保持著這個數字,預計一周就可以賺上十鎊的利潤。
要是一切按照她的計劃,下一步,就該正式收編,讓納什老頭和弗萊德給她打工了。
他們二人雖然不擅長做飯也不擅長管店,但是對倫敦和白教堂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很熟悉。
讓他們去發傳單,配送大訂單是最合適了。
況且,弗萊德這個爹雖然性格很平和,但看起來塊頭不小,鮮少有人敢賴他的賬,祖父更是個狡猾人。
黛莉一邊想,一邊吃過早餐,她仰頭一口將牛奶抿進了肚子裏。
屋外頭,弗萊德與納什先生便照昨日商量的那樣,回到了家中。
今天上午,輪到了納什先生來看店,弗萊德與黛莉出門去一趟。
瑪麗將麵包端給他們,叮囑弗萊德去白教堂路時,幫她帶一筐洋蔥回來。
她隻認為,今天黛莉和她爸爸出門去,隻是為了給監督員買點禮物好在交衛生費時打點打點。
黛莉起身,拿著手帕擦了擦嘴。
“嗯,我們記下了,還有什麽佐料需要買的?”
瑪麗手中又從寬敞的烤箱中端出來一盤咖啡味的餅幹,一盤鑽石曲奇,說道:
“再買點杏仁吧。”
黛莉點頭答應,便去牆邊取下披肩套好,又戴上帽子,這才與老爹一起走了出去。
...
白教堂路,黛莉與弗萊德在二手廚具店對麵的意大利小餐廳裏坐了一會兒。
黛莉觀察了一會兒,更加確定這裏的人在做什麽。
喝完一杯咖啡,公共馬車也靠近了固定站點。
他們從店裏走出來,順利坐上了車,一路朝著西區牛津街去。
上午,金融城很安靜,街道上的馬車都慢悠悠的,各個公司的職員們都在辦公室裏。
馬車穿過在黛莉眼中班味較濃的金融城繼續往西去。
從考文特花園到牛津街,這一帶的劇院現在都還在休息。
一般戲劇都是下午三四點開場。
要看戲劇的人,通常睡到上午十點起床,吃頓豐富的早午餐,到下午兩三點時會在劇院附近找個餐廳吃午茶。
下午看完了戲劇,傍晚去泡俱樂部,深夜再轉場合,去參加各色私人宴會和沙龍,直到深夜,還有舞會可以消食。
現在清晨,這個時間段,會出現在西區的人都是衣著樸素的,無一例外。
黛莉和弗萊德在牛津圓環下了車,往牛津街走去。
赫爾康薩酒水商店,深紅色烤漆中鑲嵌黃銅金屬字,門臉裝飾地極為工整,但又不算太張揚。
木格窗將一塊塊通透的玻璃框起來,拚湊成了偌大的櫥窗。
櫥窗內掛著層層疊疊的法蘭絨布簾,現在簾子已經拉開了。
可以看見櫥窗裏頭,胡桃木酒櫃打磨地一絲木茬也沒有,上麵整齊地排列著各類酒水的展示品。
從名貴到中檔,還有很多平價酒水,全部都是進口產品。
透過貨架,可以看見酒水商店裏著裝統一的職員們,正在拿著雞毛撣子清理貨櫃。
而結賬台後麵,站著一個還算年輕的老板,他穿著考究地手工外套,卻有些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門口傳來一陣銅鈴聲,羅伯特才抬起頭看向門外。
走進來了一個年輕的打扮樸素的姑娘,店門外守著一個更樸素的中年彪形大漢。
黛莉不緊不慢地走去櫃台前,同時打量著這酒水商店裏的一切。
這店裏大約有三四個全職員工,鋪麵的裝潢,櫃子裏鋪開的貨物,以及店鋪的麵積,都在無形低語著這家店實力雄厚,老板不差錢。
眼前這個老板,一身行頭恐怕沒有一根線不是從薩維爾街買的,能值過這裏一排的酒。
必然不是替人打工,但要說是白手起家,那也不像。
看起來應該是個靈機一動出來創業的富家子。
她從容地走上前,看著這個老板,信口說道:
“老板,這裏有牙買加朗姆酒嗎?”
“有。”
羅伯特並不嫌客人穿著樸素,他走出櫃台,到了西側的酒櫃,指著邊角的一排酒說道。
“這些就是,你可以看看。”
不過,他有些疑惑,難道這人不知道現在黑市正偷偷流通著這種朗姆酒嗎?
價格那麽便宜,為什麽非要到他店裏來買?
羅伯特想到這批貨的事兒,還一腦子官司,雖然本錢銀行已經代位賠償了,但這酒行情已經亂了,未來恐怕再也不好賣了。
黛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有一種牙買加朗姆酒,價格為三先令一誇脫。
這在本店已經算是很平價的了,但對於底層大眾來說仍屬於中檔酒。
不是過節或者家庭慶祝日,沒有窮人願意花自己兩天的工資來買一大瓶酒。
現在朗姆酒因為氣味濃烈,野性十足,被認為上不了大雅之堂。
但卻是軍需供應品,也很受平民百姓的喜愛。
黛莉事先做過功課,現在英格蘭為了保護本地的杜鬆子和威士忌,對這種殖民地酒水收了很重的關稅。
這兩先令裏起碼三分之一是因為關稅而漲起來的。
“我可以聞一聞嗎?”
她又問。
“當然。”
他隨便取出一瓶樣酒,打開遞給她。
黛莉都沒接,聞見這從酒瓶子裏冒出來的氣味,就知道沒跑了。
現在的朗姆酒加工方式很樸素不精準,每個工廠沿用的做法都不一樣,所以味道也各具特色。
她上次在二手廚具店裏聞見的,就是這種濃烈的熱帶爛果味,酯感豐富。
黛莉立刻開始與羅伯特討價還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