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四法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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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知道磨價格是一門漫長的語言藝術,弗萊德十分有耐心。
    他老實的按照女兒吩咐,站在酒水商店門外等候,一直注意的透過櫥窗看著屋子裏麵的情況。
    他並不知道黛莉說了什麽,但可以看清,她似乎與裏麵的那個酒商唇槍舌戰了半晌。
    黛莉背對著外麵,而那酒商起初皺起眉,聽著她說,又一點點的鬆開了眉頭,並且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最後,那酒商點了點頭,似乎是鬆口。
    不一會兒,她就去櫃台數出一把金幣,酒商隨即開出了一張票據。
    弗萊德見黛莉出來了,替她拉開門,撓了撓頭詢問道:“怎麽樣?”
    黛莉露出了肯定的神色,她的目光裏忍不住流露出罕見的期待感。
    “沒有任何難度。”
    她將票據交給弗萊德查看,單據上麵的批發數量是一百支,價格為十鎊。
    弗萊德知道這種朗姆酒的市場價格,大約是三先令左右。
    但黛莉拿到的價格卻是兩先令一瓶,這似乎已經把酒商能賺的所有利潤都給砍下去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話術,能夠讓批發商放棄自己的利潤呢?
    弗萊德跟在黛莉身後行走,莫名對自己的女兒感到有些恐怖。
    讓人感到慶幸的是,他是黛莉的親爹,而不是她的競爭對手,否則那真是鹹菜都吃不上了。
    下一個目的地,他們去了雪茄商店,準備給衛生監督員準備禮品。
    臨近正午,黛莉和弗萊德帶著瑪麗需要的食材回到了雜貨店內。
    納什先生與弗萊德還有黛莉三人交匯了一個眼神,他們二人便出門去繼續送奶了。
    黛莉接過了櫃台,開始繼續接待客人,照顧生意。
    廚房裏,瑪麗收到了杏仁,就鑽回廚房裏,開始忙著製作杏仁巧克力,這也是用來按照三法新一袋的價格賣的。
    接待了一中午的客人,黛莉一邊清點營業額,一邊等待。
    大約下午三四點的時候,一輛十分幹淨體麵,但沒有任何商標刻字的貨運馬車停了下來。
    酒商果然按照她那詭異的要求讓人這麽送貨了。
    黛莉走出門去,在馬車邊上接了幾趟,把酒水搬進屋裏,堆進了櫃台後的空地。
    隨後,她簽完字,馬車夫才離開這裏。
    一百瓶朗姆酒看起來很壯觀,但其實並不占地方。
    她將原來擺酒的地方清理出來,將朗姆酒放了進去,剩下的搬進了儲藏間。
    她走出去,將外麵的黑板摘下來,回到屋裏,捏著粉筆在熟食上麵寫了一行顯眼的大字。
    牙買加朗姆酒促銷,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她算準了,一百瓶酒全部折價賣出去,會虧損五英鎊。
    若是不想虧損並且折價賣,其實也可以捆綁銷售。
    例如購滿三先令的雜貨才能得到一先令一瓶酒的購買資格。
    但這樣恐怕不會讓人相信,她這酒的成本遠低於一切正規渠道可以獲得的價格。
    隻有做到這個地步,魚才一定會上鉤。
    瑪麗端著一盤烤好的餅幹走出來,瞧見了櫃台上的朗姆酒。
    她有些疑惑為什麽黛莉忽然開始賣酒了,但卻沒關心,又繼續回到廚房去忙碌。
    今天烤製的十五磅鑽石曲奇和咖啡餅幹全都賣空了。
    然而,明天又是一個發薪日,傍晚還需要提前準備很多熟食。
    至少是五磅鑽石曲奇,十磅咖啡味餅幹,還要烤五十磅麵包,熬煮兩鍋肉湯布丁,一鍋果醬。
    瑪麗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
    不過,今天的營業額輕鬆突破了一千便士,明天又隻會更多。
    傍晚,佩妮回家了,納什先生和弗萊德也推著車回來,納什雜貨店依舊開著門。
    有許多人在傍晚時經過克拉克街,打算來小酒館消遣消遣。
    這些人剛想進入克拉克街,就瞥見了對麵納什雜貨店的招牌。
    促銷的朗姆酒?
    那他們還去什麽酒館。
    這些人好奇地踏進納什雜貨店,弗萊德和納什先生負責招待他們。
    這些酒鬼得知朗姆酒的價格竟然低至一先令,二話不說就買了。
    而黛莉和佩妮一起在廚房裏手工包裹著餅幹,一邊透過簾子往外瞧。
    瑪麗還在揉麵,有些疑惑地問:“你們是從哪進的那麽便宜的朗姆酒?
    黑市嗎?會不會不安全啊?”
    瑪麗麻利地將麵團分成劑子,又道:
    “前段日子出了那案子,現在地下黑市這麽隱蔽,你們是怎麽找到的賣主?”
    黛莉笑著搖頭:“巧合碰見的,現在外麵的消息亂,風聲緊,賣主都著急出手。
    我們就這一百瓶,很快就賣完了,也不去再進,不會有事的。”
    瑪麗聞言,納悶的點頭。
    整天呆在家裏,不知道什麽風聲緊不緊的,聽黛莉說什麽就是什麽,又繼續捏著麵團,往裏麵揉了一塊黃油。
    她對黛莉十分信任,既然她都說了,那麽就肯定有譜。
    小小的雜貨店裏,一先令一瓶的朗姆酒,很快就銷掉了五分之一。
    一傳十,十傳百。
    巷子裏的鄰居,周圍的酒館,幾家雜貨店,都聽說了這個消息。
    晚上九點過後,弗萊德出門,搭著梯子將掛在屋簷下的煤氣燈摘下來,又取下了掛在門外的黑板。
    隨後,他將窗板全都封好,又把家門嚴絲合縫的關上,一副已經關門歇業的模樣。
    緊隨其後,洛比特先生戴著一頂漆黑的小氈帽從巷尾冒了出來。
    他左右四顧,經過納什雜貨店,盯了幾眼窗縫裏冒出的光線,沉著臉往地下酒館走去。
    地下酒館正值營業的時間,要到子夜時才會關門。
    洛比特扶著欄杆走進地下,一股刺鼻的酒味撲麵而來,他嫌棄地往下走了兩步,目光在狹小的酒館裏掃視兩眼。
    今天酒館裏的客人不多,南森正在吧台後擦玻璃杯。
    洛比特徑直往吧台走去,南森抬頭,對他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
    “洛比特先生,真是稀客啊,您想喝點什麽?朗姆酒嗎?”
    洛比特嘖了一聲:“別取笑,對麵那是怎麽回事?她家怎麽忽然搞到了這個酒?”
    南森的老板不在,他慢悠悠地擦著玻璃杯,說道:“我怎麽能知道?”
    “那朗姆酒怎麽流出來的,大家都知道,之前就很緊俏,現在交易恐怕更隱蔽了。”
    洛比特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幾個先令塞給南森。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酒館之前就賣過這種朗姆酒,也是私貨,對吧?”
    南森收下了錢,嘴角揚起來,點了頭,但又提醒他:
    “是又怎麽樣,你知道我們為什麽不賣了嗎?
    當初那些警察,去納什家問麗莎查案子的線索,提起過外麵走私的事。
    現在再賣這酒,風險實在太大了,我勸你還是別眼饞。”
    洛比特聽了,還真思索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搖頭說道:
    “這懸案複雜的很,牽涉那麽多官司,有哪個警察能查的清楚?
    他們要是有這本事,白教堂就不會有黑市了。
    納什家與警察打過交道,說不定他們就是知道警察不會往下查,所以才這麽說忽悠你,現在他們反而幹起來這勾當了。”
    “我知道有風險,但我不能不知道這酒是從哪搞到的,你就告訴我,剩下的事我自有分寸。”
    洛比特話都這麽說了,南森隻好取出便簽條,遞給他。
    “整個白教堂,這批貨就隻有一個源頭。”
    洛比特接過來一瞧,上麵赫然寫著“德爾塔廚具店”
    …
    第二天,天氣陰沉,納什雜貨店從剛開門時就開始排起長龍。
    全都是裹著外套睡眼惺忪,準備買東西當早餐吃,順便來瞧瞧朗姆酒的客人。
    佩妮放假在家,黛莉抓著她早早地起床,洗漱完,隨便對付了兩口,就開始在櫃台後忙碌。
    佩妮負責從廚房端麵包出來,又幫客人打牛奶,黛莉則負責推銷和結賬,廚房裏瑪麗負責加工熟食。
    她們忙的不可開交,一早上接待了至少幾十位客人。
    早高峰過去,上午到中午這段時間,為了朗姆酒而來的散客也不少。
    與此同時,納什先生和弗萊德順著多羅斯街慢慢送奶。
    他們肉眼便能輕鬆的觀察出來,整個多羅斯街的雜貨店和酒館,今天全部門可羅雀,隻有零散過路人光顧。
    附近所有的小街巷的住戶,全都在他家門外。
    直到中午飯點,才漸漸的不用排隊了。
    中午時間,納什先生與弗萊德回到店裏幫忙。
    黛莉抱著一抽屜零錢便士,鑽進簾子裏,往廚房去數錢了。
    昨天的銷售額是一千零九便士,約四鎊四先令。
    今天一早到中午,接待了足足一二百人,朗姆酒早就被搶購一空。
    幾乎吸引了附近的所有居民去搶購,有些人甚至為了最後一瓶酒不惜打起來。
    直到關門前,依舊有一群人上門來詢問。
    隻要人登門,即便沒有他們想要的商品,黛莉也不會讓人空著手走。
    在她的精準操控下,營業額高達十二英鎊出頭,扣除酒水的固定虧損,一切都在她的預計範圍。
    夜晚的克拉克巷子,喬治戴著八角帽,從街中間躥過,回到了洛比特雜貨店。
    洛比特再也坐不住了。
    他立刻從櫃台後起身,走到大門口,惡狠狠地將喬治拎進屋裏盤問。
    “找到貨了?”
    “找到了,不過他們不肯透露任何其他買家的消息,我們還要不要買?”
    “價格怎麽樣?”
    “六便士一瓶,庫存還有很多。”
    喬治說罷,洛比特便在屋內來回轉圈,似乎是想到了今天還空蕩蕩的收銀櫃,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們敢做,我也做得。”
    在此地經營了那麽些年的雜貨店,洛比特認為自己也不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了。
    喬治在一旁不敢言語,更不敢勸說。
    他看老板如今恐怕已經癲狂了,一心隻想著跟這納什家鬥,顯然失去了理智,這樣冒險的事情都敢做。
    不過,身為一個打工的,喬治認為自己實在犯不著勸說眼前這頭吝嗇的老倔驢。
    他點了點頭:“賣家說,現在隻能早晨鬧市時交易,您可以明早親自去一趟。”
    …
    深夜,納什家的閣樓上,黛莉手中握著一片紙,她站在窗後,伸手拉開了發黃的蕾絲布簾,抬頭看向外麵。
    漆黑一片的暗夜,星空完全被厚重的雲層遮擋。
    黑漆漆的巷子裏,唯有幾戶鄰居還開著煤氣燈,散發出微弱的亮光。
    佩妮趴在床上酣睡,一臉地恬靜與舒適,時不時踢一踢被子。
    黛莉依舊站在窗後,手中的紙筒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桌上輕輕磕動。
    她的眼眸微微垂下,腦海裏在搜尋一些古早的記憶,關於這個世界的原著設定。
    在原著中,這個時期的英格蘭正存在眾多相互矛盾的群體。
    若她從上往下捋,便是地緣,黨派,族裔,階級,無論何地都是如此糾結,互相排斥,充滿對立。
    原著中的一切犯罪也在這種天然適宜的土壤上滋生。
    提單詐騙案,一重牽扯著官司,謀殺,地下黑市的複雜案件。
    多數新聞的重點描繪在殺人凶手的殘忍手段,以及定責糾紛官司的多重博弈。
    甚至有人把案件的凶手形容為一個福尼兄弟會成員。
    似乎都沒有人關注這件事情的根源。
    那個生意遭受打擊的食品商人,和他委托航運公司運載進港口的一批進口食品。
    裏麵真的隻有食品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