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靜安王皇甫淵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住嘴，單薄的肩膀因劇咳而聳動，本就缺少血色的臉龐上，浮起一層薄汗，顯得更加蒼白。
    “皇弟身子不適，怎麽不在亭中好生歇著。”皇甫琰收回即將出口的嗬斥，目光轉向他。
    “多謝皇兄關心。”皇甫淵放下手帕，指尖快速將帕子收回袖中，但楚未尋眼尖，瞥見那雪白絲帕上一點刺眼的紅。他抬起那雙比宮中女子還要秀美的眼睛，看向皇甫琰，聲音因咳嗽而沙啞，卻很平穩。
    “臣弟覺得，皇兄今日這局設得用心良苦，隻是法子直接了些。”
    皇甫琰臉色沉下，他盯著皇甫淵，語氣不善：“皇弟這是何意。”
    “皇兄想試探那位楚婕妤，看看她到底是心向皇權，還是別有二心。”皇甫淵的語氣平靜，像在拆解一盤與自己無關的棋局，“可皇兄似乎忘了，她隻是個新入宮，位份不高的婕妤。在她眼中，皇兄是天，是君主，是她命運的主宰。而臨安王兄，”他停頓片刻，接著說道，“是手握重兵，連皇兄都要禮讓三分的先帝嫡子。”
    他這番話，讓皇甫琰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夾在您二位天家兄弟之間，她能怎麽辦。”
    皇甫淵又低低咳了兩聲，蒼白的唇角向上揚了揚。
    “她不敢貿然親近皇兄，因為她深知君心難測，越是殷勤，越可能招來猜忌。她更不敢主動靠近臨安王兄，那等同於將‘我是臨安王黨羽’這幾個字刻在臉上，恐怕死得更快。所以，她隻能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敢得罪，誰都不得罪。”
    他微微側頭，目光轉向不遠處正被皇甫策問話的楚未尋，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眸，此刻亮了起來，滿是看戲的興味。
    “您看她現在的樣子，像不像一隻被兩頭猛虎盯住的小狸奴。找不到可以躲藏的樹洞，隻能僵在原地，假裝專注地舔著爪子，心裏恐怕早就慌得爪子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皇甫淵這番話，入情入理，將楚未尋趨利避害的選擇，巧妙地解讀成了膽小求生的無助自保。把一場暗流洶湧的政治站隊，描繪成了一出兩虎相爭，嚇壞無辜小可憐的戲碼。
    這番說辭，既給了皇帝一個台階下，又不動聲色地替楚未尋解了圍。
    皇甫琰聽著，緊繃的下頜線鬆弛了些許。
    是這樣嗎。她真的是因為害怕，所以才躲開的。
    他想起那日在養心殿，她被自己逼問得眼眶泛紅，渾身輕顫的模樣。又想起她剛才答話時，那句荒唐的“燙鍋子”，或許並非挑釁，隻是一時情急下的胡言亂語。
    一個單純惜命，有點小聰明，卻沒什麽膽量的女人，難道，真的是自己把她想得太複雜了。皇甫琰的疑心，第一次出現了動搖。
    而另一邊，楚未尋感覺自己的CPU快要燒了。
    “殿下說笑了，臣妾對那些上古異誌，實在是一竅不通。”楚未尋努力維持著笑容，內心瘋狂吐槽，大佬，求你別捧殺我了，我就是個想躺平的社畜，沒什麽宏圖大誌啊。
    “無妨。”皇甫策的目光依舊溫和，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本王隻是覺得，能將《山海經》讀出‘助眠’之效，本身就是一種了不起的本事。想必婕妤心性通透，不為外物所擾，才能有這般境界。”
    楚未尋：“……”
    您可真是個頂級的閱讀理解大師。我那明明是職場倦怠下的消極抵抗，怎麽到您嘴裏，就成了超凡脫俗，看破紅塵的得道高僧了。
    她覺得跟這位大腿說話，壓力比麵對皇帝還大。皇帝是陰晴不定的，你不知道哪句話會踩雷。而這位臨安王，是精密的人工智能，你說什麽他都能給你分析出十八層隱藏含義，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在他麵前還有沒有秘密。
    “殿下過獎，臣妾，臣妾隻是單純比較嗜睡。”楚未尋決定繼續貫徹自己的鹹魚人設，一問三不知。
    “嗜睡是福。”皇甫策竟點了點頭，似乎很認同她的話，聲音低沉安穩，讓人信服，“這宮裏，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的人，不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暖亭的方向。
    楚未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對上皇甫琰投來的眼神。那眼神依舊複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但那股要將人凍僵的殺意，確實淡化了許多。
    楚未尋緊繃的肩背，不自覺地鬆弛下來。
    看來，是這位臨安王殿下，在不動聲色地幫她解圍。
    她心中感激，對皇甫策的印象，又好了幾分。不愧是頭頂“？？？”的男人，不光命硬防彈，人品還好，簡直是行走的五星好評會員。這條大腿，她抱定了。
    靜安王皇甫淵的聲音從暖亭那邊傳了過來。
    “皇兄，臨安王兄，時辰不早了，臣弟這身子骨有些乏了，想先行告退。”
    他一開口，便宣告了這場令人窒息的賞菊大會走向尾聲。
    皇甫琰看了楚未尋一眼，眼神複雜，最終還是點了頭：“既然如此，都散了吧。”
    他起身，寬大的袍袖一拂，便轉身離去，沒有再看楚未尋。
    楚未尋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她朝兩位王爺匆忙行了個禮，顧不上什麽儀態，帶著流年和流心快步走遠。
    看著她那倉皇逃竄的背影，皇甫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皇弟今天，倒是賣了她一個不小的人情。”他對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皇甫淵說。
    “我這是在幫你，可別當我是幫她。”皇甫淵看著楚未尋消失的方向，那雙病氣彌漫的眼睛像個孩童看到了新奇的玩具，眼裏滿是興奮，“四哥，這麽有趣的獵物，你可要抓緊了。若是讓她被皇兄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騙了心去，那可就太無趣了。”
    皇甫策沒有說話，隻是抬手，用指腹緩緩摩挲著自己腰間佩玉的穗子，那溫潤的玉石在他指下，也仿佛染上了幾分寒意。
    他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被別人搶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