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王皇甫策的目光，落在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那日大殿，百官朝拜，妃嬪雲集，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於高坐龍椅的皇兄。唯獨她，那個穿著不起眼才人服色的女子，目光穿過森嚴的等級與攢動的人頭，定在他身上。
    那眼神裏是純粹直接的評估，像跋涉沙漠的旅人望見綠洲，全是求生的渴望。
    從那一刻起，皇甫策就記住了她。
    他讓影衛送來的密報，一樁樁一件件，都透著古怪。她能用一場恰到好處的“風寒”，避開盛氣淩人卻即將殞命的張修容。她能憑一句關於“玉石相克”的荒誕之言，點醒中毒的陳婕妤，使其死裏逃生。她看穿德妃與嫻妃的拉攏，卻想盡辦法製造與自己的“偶遇”。
    她的每個選擇，都仿佛提前知曉了結果，清晰務實。她像一個手持棋譜的棋手，避開所有死局，一心隻想找到棋盤上最安全穩固的那枚棋子。
    而他，皇甫策，就是她選中的那枚棋子。
    這反而讓皇甫策生出從未有過的興致。他要她時時刻刻都看著自己，眼裏心裏，隻有他一人。他要將她這份對自己的“利用”，從求生，變為依賴，最終化為愛。
    今日這場禦花園的鬧劇，便是他計劃的第一步。他知曉皇兄會試探她，便故意散出自己會進宮的消息，引皇兄設下此局。他想看看，在皇權和活命之間，她會如何取舍。
    她沒有讓他失望。
    皇甫策看著遠處石凳上的身影，她側臉在秋日陽光下，肌膚白得像半透的瓷器，長睫垂落，一副安然模樣，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已是局中人。這份鎮定，讓他眼中的欣賞更濃。
    “皇弟似乎對這位楚婕妤，很感興趣？”皇甫琰的聲音傳來，拉回皇甫策的思緒。
    “談不上興趣。”皇甫策收回目光，重新端起茶杯，語調平穩，“隻是覺得，後宮有這麽一個不爭不搶，隻想安穩度日的女子，實屬難得。皇兄應當珍惜才是。”
    他這話，是在拱火。什麽叫“不爭不搶”，她分明已將“我想投靠王爺”這幾個字，用行動寫在了臉上。
    皇甫琰唇角揚起譏諷的弧度：“朕的後宮，還輪不到皇弟來操心。”
    亭中茶水沸騰的咕嚕聲，在此刻聽來格外響亮。
    楚未尋坐在遠處，覺得身下的石凳有些涼。她想回去了。這兩個“？？？”的光環雖然溫暖，但皇帝那邊的寒意太足，一來一回，她有些受不住了。她正盤算著是否要裝作腹痛開溜，頭頂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這位想必就是楚婕妤吧？”
    楚未尋抬頭，對上臨安王那雙含笑的桃花眼。他不知何時已從亭中步出，立在她麵前。陽光透過他身側的樹葉縫隙灑下，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落下斑駁光影。
    楚未尋腦中嗡的一聲。是她的大腿，她夢寐以求的超級金大腿，主動走過來跟她說話了。
    這是什麽概念？是天降餡餅，還是彩票中了頭彩？
    計劃全被打亂，她心中警覺，人卻定在原地，視野裏隻剩下眼前這道身影。
    “臣妾，臣妾參見臨安王殿下。”她連忙起身行禮，腦子飛速運轉，思索著應對之策。
    “不必多禮。”皇甫策抬手，目光落在她身上，溫和地打量著她，“方才在亭中，聽皇兄提起你，說你聰慧過人，對山海經見解獨到。本王對這些上古異誌也頗感興趣，不知可否有幸，與婕妤討教一二？”
    楚未尋感覺頭腦發脹。你對我怕是有天大的誤解。我對山海經的見解，僅有“助眠”二字。這話我敢糊弄皇帝，卻不敢在你麵前說。你可是我未來的飯票。得罪皇帝隻是短期風險，得罪你，這輩子都別想安生。
    “殿下謬讚了，臣妾愚鈍，當不得‘聰慧’二字。”楚未尋趕緊放低姿態，聲音放軟，“臣妾不過是胡言亂語，當不得真。”
    “是嗎？”皇甫策笑了笑，那笑意仿佛讓四周的金菊都明亮幾分，“可本王覺得，婕妤的‘胡言亂語’，比許多人的錦繡文章，要有趣得多。”
    暖亭裏，皇甫琰看著這一幕，捏著茶杯的手背，青筋顯露。很好，真是很好。他的人，當著他的麵，就這麽被他的好弟弟給引去了注意。
    靜安王皇甫淵在一旁輕咳，用帕子掩住唇，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睛裏，是看好戲的光亮。他甚至還側過頭，對皇甫琰輕聲說：“皇兄，看來楚婕妤與四哥，很是投緣。”
    一聲輕響。皇甫琰手中的白玉茶杯，杯壁上多了一道裂紋。
    而亭外的楚未尋，正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接話。她不敢再提燙鍋子，隻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殿下過獎。其實臣妾看山海經，也看不懂那些深奧的道理，隻是覺得裏麵的異獸很有趣。比如那個九尾狐，若是能養一隻在宮裏，定然比那些貓兒狗兒更有意思。”
    “九尾狐？”皇甫策挑眉，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可能性，“狐性狡黠，怕是不好養。”
    “那倒也是。”楚未尋順著台階就下，“所以臣妾也隻是想想。還是眼前的菊花實在些。”
    “哦？”皇甫策的目光轉向那叢墨菊，又轉回她臉上，眼裏的笑意更深，“婕妤是覺得，它很‘好吃’？”
    楚未尋的臉頰有些發燙。這人怎麽什麽都聽見了。她隻能硬著頭皮點頭：“是，是啊。看著就，就很清脆的樣子。”
    皇甫策的笑聲從喉間溢出，清朗悅耳。他上前一步，楚未尋能聞到他衣袖上沾染的初秋草木氣息。他伸出手，拂向她的發鬢。
    楚未尋肩頭一緊，身體繃直，一動也不敢動。
    他指尖微涼，從她鬢邊拈起一片不知何時落下的枯葉，在她眼前晃了晃：“婕妤看花看得入神，連葉子落在頭上都未察覺。”
    他的聲音很輕，指尖的涼意劃過她耳廓，帶起一片酥麻。那片被他碰過的皮膚，熱度久久不散，也攪亂了她的思緒。
    這，這是什麽狀況。這大腿也太主動了。
    遠處的暖亭裏，皇甫琰站起身。他身側的王德全肩頭一縮，險些跪下。皇帝的臉沉下來，他盯著園中那對仿佛旁若無人的男女，雙拳在袖中緊攥。看著那片落葉和那個動作，他胸口像被什麽東西堵住，煩悶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