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門在蘇玄策身後合攏，將風雪與那道孤絕的白影徹底隔絕。
    密道內一片死寂，隻有眾人粗重的喘息聲，和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
    黑暗與狹窄的空間瞬間放大了所有感官，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仿佛還在眼前，冰冷的殺意與雷霆的威壓，依舊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噗！”
    蘇玄策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翻騰的氣血，一口猩紅的鮮血猛地噴灑在冰冷的石壁上，濺開點點梅花。
    他身形一晃，險些栽倒，幸好一旁的楚淩霜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總鏢頭！”楚淩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危的顫抖，她觸手所及，是蘇玄策胸前被寒氣侵蝕、血肉模糊的創口，那股陰寒之氣甚至透過衣衫，凍得她指尖發麻。
    “我沒事。”蘇玄策擺了擺手，臉色卻蒼白得如同宣紙。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被兩名鏢師攙扶著、氣息奄奄的小六身上。
    小六的胸口被冰刃貫穿，雖然蘇玄策的分身替他擋下了致命一擊，但白若雪的“九幽寒氣”何其霸道，早已侵入他的五髒六腑，此刻他嘴唇發紫，渾身結著一層薄薄的冰霜，生命之火如風中殘燭。
    蘇玄策快步上前，並指如劍，點在小六胸前幾處大穴上，雄渾的靈力化作暖流，強行驅散著盤踞在他體內的寒毒。
    小六緊閉的雙眼顫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呻吟。
    “先帶他去密室，快！”蘇玄策沉聲下令，聲音因牽動傷口而顯得有些沙啞。
    眾人不敢怠慢，立刻簇擁著他向密道深處走去。
    楚淩霜扶著蘇玄策，感受著他身體的虛弱，忍不住低聲問道：“為什麽？你明明有機會重創她，甚至……殺了她。最後那一記神雷，若是再偏一寸……”
    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以蘇玄策的手段，引雷之後，絕對有能力發動致命的追擊。
    可他沒有，他選擇了撤退。
    蘇玄策的腳步微微一頓，昏暗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疲憊：“淩霜，你不懂。她修的功法，叫‘九幽寒獄訣’。”
    “九幽寒獄訣？”楚淩霜一怔，這個名字透著一股不祥的邪氣。
    “此功法以情為祭，以恨為火，斷情絕愛，方可大成。”蘇玄策的聲音愈發低沉，“她越是痛苦，越是怨恨，功力便越是深厚。我若殺了她，便是幫她斬斷最後一絲塵緣，助她踏入真正的‘無情道’。到那時，她會變成一個隻知殺戮的怪物。”
    楚淩霜心頭劇震，她無法想象，那個風華絕代的白若雪，會與如此歹毒的功法聯係在一起。
    她追問道：“那她口中所說的，你一去三年，還有什麽……複國之火？”
    蘇玄策的眸光變得幽深如淵，他沒有回答，隻是輕歎一聲：“有些事，遠比你看到的要複雜。這一局，我看似贏了，可從她踏入鏢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輸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層，望向了地麵之上那片風雪。
    此時的龍門鏢局，已成一片廢墟。
    朱漆大門化為齏粉，半個院落被厚厚的玄冰覆蓋，斷壁殘垣在風雪中發出嗚咽的悲鳴。
    白若雪孤身立於廢墟中央，那襲白衣在漫天風雪中更顯單薄，仿佛隨時會與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噗哇——”
    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逆血噴出，鮮紅的血液落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
    那九道紫霄神雷，乃天地至陽至剛之力，正是她“九幽寒獄訣”的克星。
    若非她修為強橫，此刻早已神魂俱滅。
    雷霆之力依舊在她經脈中肆虐，與她體內的九幽寒氣瘋狂衝撞，帶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可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緩緩抬起頭，望著蘇玄策等人消失的方向，那雙清冷的眸子裏，除了滔天的恨意，竟還藏著一絲無人察覺的絕望。
    “蘇玄策……你好狠的心……”
    她喃喃自語，聲音被風雪吹得支離破碎。
    “你說要去風雪關查明真相，為我父帥洗刷冤屈……我信了。我散盡家財，為你鋪路；我舍棄尊嚴，為你抵擋來自京城的明槍暗箭；我甚至……甚至修煉這斷情絕性的‘九幽寒獄訣’，隻為擁有足夠的力量，在你歸來時，能與你並肩，將那顛倒的乾坤，再顛倒回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化作一聲淒厲的嘶吼，震得周遭的冰層都出現了裂紋。
    “可三年！整整三年！你杳無音訊！我等來的，卻是你與別的女人雙宿雙飛，在這小小的龍門郡安享太平！”
    “你可知，‘複國’大計，箭在弦上，隻等你這枚最重要的棋子歸位！你可知，再拖下去，我們所有人的犧牲，都將化為泡影！”
    “你說我燒了你三年等待的墳……你又何嚐不是，親手埋葬了我所有的希望！”
    她緊緊攥住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瞬間在雪地裏凝結成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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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後，單膝跪地，聲音沙啞：“聖女，‘那邊’傳來消息，計劃有變，命您即刻返回。”
    白若雪緩緩轉身，臉上的痛苦與怨恨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漠然，仿佛剛才那個為情所困的女子隻是一個幻影。
    “知道了。”她冷冷地吐出三個字，目光掃過眼前的廢墟，最後定格在那扇倒塌的門柱上。
    寒梅躍上屋脊，匕首斬落門柱……
    那一幕，何嚐不是她親手斬斷了與他之間最後的牽絆。
    “蘇玄策，你以為躲進密道就安全了嗎？”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引雷破我寒獄，傷得比我更重。下一次，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說罷，她轉身，白衣飄飄，踏雪而去，隻留下一句話在風雪中回蕩。
    “傳令下去，封鎖龍門郡所有出口，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黑影恭敬領命，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風雪漸大，很快便將這片廢墟，連同那幾滴血跡，一同掩埋。
    密道深處的石室內。
    蘇玄策盤膝而坐，楚淩霜和小六等傷員已被安置妥當。
    他屏退了所有人，整個石室隻剩下他自己。
    胸前的傷口依舊傳來陣陣刺骨的寒意，白若雪那一槍，不僅重創了他的肉身，槍上附著的怨念與恨意，更是化作心魔，不斷衝擊著他的神魂。
    更重要的是，那道為救小六而自爆的分身。
    分身由他一縷神念和部分妖力構成，與他心神相連。
    分身自爆前所經曆的一切，所看到的一切，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會化作最純粹的記憶碎片，回歸本體。
    那道分身在最後關頭，到底感知到了什麽？
    白若雪的“九幽寒獄訣”，為何會如此精進？
    她口中的“那邊”，又是指的什麽勢力？
    一切的謎團，或許都能從那段破碎的記憶中找到答案。
    蘇玄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的神識沉入識海，開始牽引那道已經回歸、卻尚未融合的記憶洪流。
    “若雪……讓我看看，這三年，你究竟經曆了什麽……”
    他的意識，觸碰到了那片混亂而炙熱的記憶碎片。
    刹那間，一股遠比肉身傷口更猛烈的劇痛，從神魂深處轟然炸開！
    這股痛楚，不屬於他，而是屬於那道分身，屬於……白若雪。
    在那記憶的洪流之中，蘇玄策看到的第一個畫麵，並非是冰冷的刀光劍影，也不是衝天的怨氣恨意。
    而是一片火海。
    一片焚盡了昔日榮華，也燒毀了少女所有天真的絕望火海。
    火光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將一本泛著幽光的秘籍，遞到了年少的白若雪麵前。
    那個人的臉上，帶著溫和而悲憫的微笑。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蘇玄策如遭雷擊，整個神魂都為之凍結。
    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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