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驚鴻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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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忽起,玄離手中紅綢飛舞。
    一抹亮色貼湖麵卷過,月色被劈作漣漪,劍鋒迎麵刺來。
    季凡笑道:“又見麵了,道友。”
    玄離漫不經心側身,在劍刃擦身而過時,扣住出劍者的肩,驟然甩出。
    “砰——”
    季凡以劍插入地麵穩住去勢,麵上笑意不減,眼神沉了幾分。
    果真是他。
    他於掌心聚起靈潮轟向玄離,照夜劍刁鑽刺出,挑起紅綢。
    “趁夜深無人,取人祈福帶,魔尊大人竟也會做這種事?”
    祈福帶被挑至半空。
    玄離甩出靈潮,擊退照夜劍,攥住紅綢尾端。
    “尊上如此在意,難不成上麵寫了什麽要緊的?”
    季凡唇角帶笑,飛身上前再次去搶。
    轉瞬間,兩道身影已經交手多回。
    遲遲搶不走祈福帶,季凡笑意淡去,也沒了耐心,硬生生受了一擊後,抓住刁鑽角度,持劍反手一揮。
    祈福帶從中斷開,落入水岸。
    墨跡瞬間暈開,也看不清上麵寫的是什麽了。
    “咳咳……”他後撤幾步,唇角被血染紅卻高高翹起,“抱歉,失手。”
    玄離終於正眼看他,幻容術褪去,語氣陰森:“你在找死。”
    話音落下,靈潮轟然炸開。
    巨樹枝葉狂搖不止,大半祈福帶散落,平靜湖麵波濤洶湧,蓮燈與畫舫被搖得四散。
    季凡喉嚨一緊,被一隻手扼住摜向巨樹。
    “轟——”
    千年靈樹倒塌。
    在喧囂聲中,季凡看見湖麵上唯有一艘畫舫安然不動,浪潮影響不到它分毫。
    來不及多想,他捏出法訣脫困,立於翻湧湖水上。
    經過幾番交手,季凡驗證心中猜想,笑意盎然:“你果然傷重未愈。”
    他腰間的玉簡亮起,魔尊現身東陵城的消息已送至五大世家。
    “那日大戰,照夜劍給你留下的傷,滋味不好受吧?”他驚險避開一擊,嘴上卻沒停,“我已傳訊出去,今夜的此處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數十道流光從不遠處趕來,轉眼已逼近。
    是東陵城負責巡查的鍾離家修者。
    玄離淡淡瞥了一眼,譏諷一笑:“負傷又如何,就憑你與這些廢物?”
    修長五指一攏,疾馳趕來的流光悄無聲息消失,屍骨無存。
    “你還是想想,如何在他們趕到前,保住自己的小命。”
    *
    靈樹倒塌,湖心島沉陷。
    夜半時分,無數流光從十四洲各處趕向東陵城。
    季凡本該以一己之身困住玄離,拖到世家大能趕到。
    但在交手數回,發現隻憑自己占不了上風後,果斷撤離了。
    東陵城的護城結界已起,城內接連發出求援信號,映得夜空亮了大半。
    玄離回到畫舫,撤了船上結界。
    外頭嘈雜的聲音吵醒了楚悠。
    “玄離……”她睡眼惺忪起身,“外麵好吵,地震了?還是魔淵的人打過來了?”
    “城中內亂不宜久留,先回去。”
    他將人連人帶被一裹,彎腰抱出船艙。
    鸞鳥車輦停在畫舫旁,楚悠半夢半醒,人已經上了車。
    如來時般,車輦離去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楚悠靠在他懷裏又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他們回到了家裏。
    推門出去,正好看見玄離做好早飯,放在小院石桌上。
    大黃帶著新項圈,在院裏撲蝴蝶玩。
    玄離:“洗臉吃飯。”
    她呼吸著山村裏熟悉的清新空氣,回想起昨晚在東陵城,就像做了一場美夢。
    日子回到從前平淡悠閑的狀態。
    楚悠重操舊業,繼續上山打獵。
    溪石村一如既往偏僻寧靜,外麵愈發緊張起來。
    她去鎮上賣妖獸,從賴婆子那聽說,東陵城有魔族流竄,殺了許多修者,五大世家非常重視,日夜在周邊搜尋排查。
    連小劍仙季凡也奉命搜尋。
    楚悠嗅到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世道本來就亂,十四洲與魔淵之間爭鬥不休,有魔族流竄再正常不過。
    可是,從兩個月前開始,搜捕陣仗越來越大。
    到底要找什麽人呢?
    想了一會也沒頭緒,楚悠晃晃腦袋,開始琢磨今晚吃什麽。
    大黃跑得很快,駝著她從盤鎮回村,日暮前就到了。
    她牽著大黃往村尾走,一路上都專心思考晚上的菜單。
    小院外籠罩了一層凡人無法看見的結界。
    楚悠帶著狗毫無阻隔踏入,一推門,與小院裏的紅發青年四目相對。
    他一身花哨彩衣,銀飾叮當,生了雙桃花眼,左眼有道疤痕貫穿,平衡了這副風流樣貌。
    看見楚悠,他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家裏忽然多了個打扮古怪、邪裏邪氣的人。
    又想起賴婆子所說,楚悠滿臉戒備,三兩步跑到玄離身前,從手環抽出長刀。
    “是你認識的人?”
    玄離正在搖椅上曬太陽,言簡意賅道:“尋仇的。”
    伏宿:“啊??”
    不等他反應,一道銀光已經劈下來。
    躲開一刀,更快的一刀緊隨而至。沒有任何花哨招式,隻往斃命處攻擊。
    伏宿哪敢真打,放出炁流護身,卻發現炁流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隻能左支右絀躲開,幾乎滿院子打滾,連小辮都被削去半根。
    “冤枉!夫人冤枉!!”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我、我是主子的家仆,是來尋他的!”
    他扭頭望向看熱鬧的玄離,崩潰道:“您倒是說句話啊!”
    楚悠的刀慢下來,也扭頭看玄離。
    玄離慢悠悠摸了一下瑟瑟發抖的狗頭,朝她笑道:“開個玩笑。”
    伏宿灰頭土臉坐在地上,使勁翻白眼。
    楚悠一怔。她知道早晚會有人來找玄離,但這一天來到時,才覺得很突然。
    “早說嘛。”她收起長刀,淺淺一笑,“既然是認識的人,留下來吃個飯吧。”
    伏宿汗流浹背,拚命婉拒:“多謝夫人美意,吃飯就不必了,屬下還有要事在身……”
    玄離撚著菩提珠,淡淡道:“我家夫人好心留你用飯,別不識好歹。”
    “……”
    伏宿想上吊。正是因為識好歹,才不敢留下。
    既然主子發話,他掛上燦爛笑容,中氣十足道:“遵命!”
    *
    院子上方燃起嫋嫋炊煙。
    伏宿僵硬得像木頭,直挺挺杵在院子裏。不敢進屋,也不敢亂動。
    他眼睜睜看著玄離挽袖起身進了灶房,又看著楚悠坐在搖椅上,一邊摸狗頭,一邊發號施令。
    “今晚吃筍燒鵝、糟瓜茄,還有趙嬸送來的河蟹,把它炒了,我要吃辣的……對了,你有什麽愛吃的?”她想起紅毛客人,禮貌詢問。
    伏宿呆呆搖頭。
    看了眼開始剝筍的玄離,又看了眼朝楚悠撒嬌的大黃,對這位夫人充滿無限敬意。
    “你別站著了,坐會吧。”她指了指小木凳。
    他萬分感激地坐下。
    “你叫什麽名字呀?”楚悠淺淺笑著,手指無意識撚裙帶,“這次來,是要接玄離回家嗎?”
    “屬下名叫伏宿。”他餘光瞟向玄離,對方分明能聽見對話,卻毫無反應。
    作為成熟的下屬,絞盡腦汁揣摩上意後,開始瞎編。他先沉沉歎了一口氣:“主子沒有家。”
    楚悠:“?”
    “實不相瞞,主子曾是中洲某世家的幼子,家中逢變故,一夕之間隻剩主子一人。後來又遭仇家糾纏不休,混亂間重傷,與屬下失去聯係……”
    伏宿編著編著漸入佳境,滔滔不絕起來。
    將玄離的身世講得波折坎坷、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我承主子救命之恩,追隨他多年,從未見他近過女色!這許多年來,主子獨自一人背負許多,我見了,都很是心痛……”
    編到興起,伏宿忽然聽見一道傳音。
    “你在找死。”
    他立刻閉嘴:“夫人,我說完了。”
    楚悠久久沒回過神。
    他的身世居然這樣坎坷。
    她不由望向灶房,青年手持鍋勺,神色淡然攪動煮鍋。
    今晚這頓飯,楚悠吃得有點食不知味。
    伏宿死活不肯上桌,端了碗坐在門口,和大黃作伴。
    美滋滋吃完後,他自覺刷碗,還將院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才離開。
    沐浴之後,楚悠坐在床榻邊擦頭發。
    擦到半幹時,玄離從屋外走入,身上帶著同樣的淡淡澡豆香氣。
    他自然地接過布巾,替她擦幹了頭發。
    楚悠伸手摟住玄離的腰,臉埋在他懷中,聲音悶悶:“玄離。”
    “怎麽?”
    “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蠢貨胡編亂造,不必當真。”
    楚悠的脖子上忽然多了什麽。
    她低頭一看,脖子上多了根紅繩項鏈,尾端墜了枚溫潤玉墜,是常見的平安扣模樣。
    玉的顏色質地有點眼熟。
    “這是哪來的?”
    “買的。”玄離勾起玉墜,摩挲幾下,“你戴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