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驚鴻客(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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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撞見後,伏宿開始大大方方地來。
趁楚悠去打獵,他暗示過玄離幾次,是時候回魔淵清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了。
玄離波瀾不驚:“急什麽,等一場好戲。”
伏宿一向猜不透主子的打算,見他不急,便心安理得摸魚。
楚悠打獵回來,時不時會撞見伏宿,看他在村子裏招貓逗狗,很討貓狗喜歡。
鄰裏經常送菜來,菜太多的時候,她會留伏宿一起吃飯。
不過他很自覺,每次都不上桌,去院子裏和大黃作伴,吃完自覺刷碗打掃衛生。
這天楚悠帶著大黃打獵回來,推開院門,發現院子裏有個身材嬌小的姑娘。
“……此人狡詐多端,不得不防。”
她的聲線很冷,說話幹脆利落。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即刻止住話。
“屬下告退。”她垂首行禮,轉身時楚悠看清了她的模樣。
膚白臉圓,瞳仁大而烏黑,穿一身黑衣,看什麽都冷冷淡淡。一條豔麗紅帶盤在發間,懶洋洋吐信子。
發帶竟是一條蛇。
“夫人。”她同樣行禮,視線在楚悠手上的野花停留片刻,隨後悄然消失。
楚悠看向玄離:“這位也是你的下屬嗎?”
玄離頷首:“她叫鳶戈。”
“之前追殺你的仇家,又找來了嗎?”
她采了一捧新的花,插在窗沿陶瓶裏,神情認真道:“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一定要開口。”
玄離的視線落在她的發間。
發髻裏簪了幾朵色彩鮮豔的小花,活潑俏皮。
“一些遊魚雜碎罷了。”
“好吧。”楚悠沒多問,手裏留了朵小紅花,蹲下身給大黃別在耳朵上,揉著狗頭誇道,“我們家大黃真可愛。”
此刻天色近黃昏,山村炊煙嫋嫋,一切光景都那麽柔和。
玄離凝視此景。
恍然發覺,從前在帝宮或極西魔淵的日子變得很模糊。
“玄離,你怎麽盯著我看?”
“你的錯覺。”他起身走向灶房,“今晚要吃什麽?”
“不要轉移話題,明明就是在看我。”
“……”
“又不說話,你害羞啦?”楚悠追到灶房,探頭往裏看。
玄離不語,將人關在門外。
楚悠靠著門板,唇角得意彎起。
*
日子似溪石村外的水,平靜悠閑流走。
唯一不好的,是楚悠身上未解的毒。
轉眼又是月圓,到了縛心藤花毒發作的日子。
它像定時炸彈,留在身上令人不安。
楚悠到萬春堂問過醫師,對方說解毒原料和縛心藤一樣都是罕見之物,可遇不可求。
沐浴之後,她窩在床榻上,身體深處竄起熟悉的潮熱。
纖白手指攥住薄被,呼吸節奏逐漸變亂。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床榻邊。
她費勁仰起頭,從白皙臉龐到脖頸,再到小巧耳垂都透出薄紅,細細汗珠沁出,似一朵沾了露珠的花。
“玄離……”
修長身影彎腰,抬手扣住她的後頸,“張嘴。”
楚悠很信任地張嘴。
紅潤的唇瓣張開,露出一截濕潤舌尖。
玄離垂眼盯著,無意識撚了一下手裏的丹藥。
今日伏宿來過,送來了縛心藤的解藥。原料難尋,隻煉製出這一枚,但解毒也足夠了。
修長手指捏著丹藥送入張開的唇瓣。
楚悠意識模糊,下意識咬住了他,舌尖不經意舔過。
扣住她後頸的手掌忽然收緊。
玄離眸色幽暗,啞聲道:“鬆開。”
他反悔了。
“好難受……”她聲音含糊,呼吸都是滾燙的,不清楚玄離到底想做什麽,皺眉鬆開齒關。
他驀然抽出手指,將丹藥扔進口中。
喉結滾動,那粒解毒丹被他吃了下去。
玄離撫上她潮紅的麵龐,低頭咬住那兩片紅潤唇瓣,好似要將人活活吃入腹中。
楚悠意識沉浮,像巨浪中一葉扁舟,被重重拋起又極速下墜。
整個人好像成了他腕上的菩提珠,被翻來覆去揉捏。
一切動靜停歇後,玄離抱她去又沐浴了一次。
再回到床榻上,楚悠沾上枕頭就快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她迷迷糊糊地想,這件事還挺助眠的,每次做完噩夢也不做了,一覺睡到天亮。
躺得正舒服,一條手臂把她撈了過去,鼻尖抵在胸膛上。
玄離忽然開口:“無論何時,你都會站在我身旁?”
胸膛因說話輕微震動。
楚悠把頭埋進他懷裏,聲音如同囈語:“……隻要你選擇我,我就會永遠站在你身邊。”
*
溪石村下過幾場秋雨,山間層林盡染。
伏宿和鳶戈更加頻繁出入偏僻山村的小院,但很少同時出現。一旦遇上,話少的鳶戈會和伏宿對嗆。
楚悠從不過問他們來做什麽。
和鳶戈見了幾次後,她發現對方總悄悄看她采來的花。
於是,再又一次見麵,楚悠送了她一大捧。
冷淡少話的少女耳尖發紅。
轉天,她帶來一隻雪白罐子送給楚悠,裏麵是兩條色彩豔麗的小蛇。
楚悠含蓄婉拒,借口是自己不會養蛇。
鳶戈垂下眼睛,抿著唇輕輕點頭。
“這個很漂亮,可以送我一串嗎?”楚悠指了指她腰上墜滿的雪白骨飾。
她仍是那幅冷淡模樣,又點了點頭,將好幾串骨飾解下來送出去。
女孩間的情誼始於交換。
楚悠會送鳶戈新采的花、在鎮上市集買的飾品。她回贈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毒藥、能一擊斃命的暗器……
又下過兩場雨後,溪石村迎來了難得的晴日。
秋日的午後靜謐安寧。
竹竿上晾曬著被褥衣物,隨秋風輕晃。
玄離獨自出門去了,大黃躲在陰影下呼呼大睡。
楚悠坐在鳶戈身後,咬著紅發繩,將她的頭發編成許多漂亮小辮,再簪上從山上采來的花。
伏宿蹲在前麵,像蒼蠅喋喋不休。
“鳶戈你帶這朵藍色的花真好看……”
“這朵紫的也漂亮……不如我再去山上采一些……”
鳶戈用烏黑瞳仁盯著麵前的人:“伏宿。”
“哎,在呢!”
“離我遠點。”
“……我在誇你呢!”
“很吵。”
兩人又開始對嗆起來,沒幾個回合,伏宿敗下陣來,蹲在角落裏使勁生悶氣。
楚悠笑看他們鬥嘴,為鳶戈編好最後一條小辮,再綁上紅繩,給她遞去鏡子。
鳶戈怔怔盯著鏡麵。
燦爛小花點綴在發髻裏,紅繩隨著轉頭飄動,襯得冷淡麵容也多了幾分生動。
她輕輕碰了一下花,又碰了碰自己的臉。
“花真好看。”她低聲道。
楚悠拖著板凳坐在她旁邊,笑眯眯道:“人也好看。”
鳶戈淺淺彎起唇角。
伏宿正好轉頭看見這一幕,在原地呆呆蹲了很久。
她們並肩坐在小院裏曬太陽。
過了好一會,鳶戈才再次開口:“夫人為什麽對我這樣好?”
楚悠托腮望向晴天:“我有一個孿生妹妹,看見你,忍不住會想到她。”
“我與夫人的妹妹,很像?”
“其實不太像。”楚悠淺笑搖頭,“她漂亮活潑,話特別多,有點吵。”
“夫人很想念她。”
“對呀,好多年沒見了。”
鳶戈麵容冷淡,默默往她那邊靠了點,肩並肩挨著:“主子手下不隻有我和伏宿,若是想找人,很容易。”
楚悠忍不住笑起來:“以後再說吧,謝謝鳶戈。”
鳶戈似乎誤解成她與家人失散,所以才多年沒見。
她換了個話題:“你聽說過縛心藤嗎?”
縛心藤花毒每月發作一次,這個月發作的日子臨近,一天不解決,始終是隱患。
聽見“縛心藤”三字,伏宿從呆滯狀態回神。
鳶戈點頭:“聽過。夫人怎麽問起它?”
“我……隨便問問。聽說它很罕有,解藥也很難找嗎?”
伏宿插話:“夫人想找縛心藤的解藥?”
楚悠點點頭。
他的表情頓時古怪:“它的解藥我……”說到一半,他猛地止住,“咳咳……它的解藥的確很難找。夫人想要,可以問問主子,他或許有辦法。”
“我問過,他說沒有。”她搖搖頭把愁緒甩走,掐著日子數了數,發現再過三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成婚差不多一個月,還不知道玄離的生日呢。
“對了,你們知道玄離的生辰嗎?”
伏宿撓頭:“隻知道在九月,具體日子屬下也不知道。”
即使跟隨多年,他對玄離的私事也知之甚少。
鳶戈:“我知道。九月廿七。”
楚悠愣住。九月二十七,正是三天後。
他們竟然是同一日生辰!
一個絕妙的點子冒出來,楚悠笑盈盈道:“我要給他過生辰,你們跟在玄離身邊多年,他平時有什麽喜好?”
伏宿與鳶戈對視一眼,皆沒敢答話。
想起幾日前玄離所說的,伏宿的心一沉再沉。
那一日,該不會撞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