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剛停，風還在吹。雲綺月站在議事廳門口，手裏拿著玉簡，感覺有點冷。她剛寫完一句話，筆尖還停在紙上，墨跡沒幹。
    葉淩軒走了進來，肩膀上的雪已經化了，衣服濕了一片，沾著泥和霜。他腳步很穩，但看起來很累。他把卷宗遞過去，聲音不大但清楚：“東線六隊查完了。四隊合格，兩隊要補訓。這是記錄。”
    雲綺月接過來看。每一頁都有圖影、動作軌跡和評分，寫得很細。她點點頭：“辛苦了。”
    葉淩軒沒動。
    風吹進來，桌上的紙輕輕響。雲綺月抬頭看他，正好對上他的眼神——不是累，是警惕，像是心裏有事。
    “你也覺得北原那段牆不對？”他問。
    她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我昨天路過時發現有問題。表麵看著正常，符文也流暢，但能量波動被壓住了，像有什麽東西蓋著。我沒上報，想再查一次。”
    她沉默了一會兒，把玉簡推過去，手指點在牆上標記的位置。他低頭看，眉頭慢慢皺起來，呼吸也重了。
    “不隻是結構問題。”他說，“我懷疑材料換了。真正的導靈石是暗青帶金紋的，昨晚我取了點碎屑……那是假的，靈性不到三成。”
    她沒說話，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聲音很短。
    “誰負責監工？”
    “陳元通。”他說，“後勤司副使，跟幾位長老關係好，一直沒人敢動他。”
    她眼神一凜，冷冷道：“表麵越穩當，內裏越容易藏汙納垢。”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遠處的北原防線在晨光中立著，結界牆像銀色的脊背橫在荒原上，符文整齊，青光流動，看起來很好。但她知道，那層牆皮下麵是空的，是假的。
    她轉身，袖子一甩：“通知執法堂。封鎖現場，所有人不準離開。叫三個陣法師跟你去，拆一層看看，別驚動施工隊。”
    葉淩軒點頭要走，她又叫住他。
    “還有。”她的聲音低了些，更冷，“查最近三個月庫房的進出記錄，特別是靈石調撥。如果有問題，馬上告訴我。”
    他應了一聲，轉身走了。
    雲綺月坐回桌前，垂眸凝視著玉簡上的信息。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閉了下眼，想起昨天那些練功的年輕人——他們喊口令，打掌印，地麵亮起青光，陣法運轉正常，大家鼓掌，教官點頭。
    一切看起來都很好。
    可正是太好了，才讓她不安。動作太整齊，評分太一致，數據太完美……反而不像真的。
    她睜開眼，提筆寫下一句：
    “真正的防線，不在牆，而在人心。”
    寫完合上本子，起身出門。
    天又陰了，開始下雪粒，打在臉上有點疼。她一路往北原走，腳步沒停，踩在雪上發出咯吱聲。
    到了牆邊，三個陣法師已經在等。葉淩軒也在，手裏拿著一塊石頭，臉色很難看。
    “挖開了？”她問。
    “剛動手。”一個陣法師上前，“表層符文是貼上去的，不是刻的。我們撬開一塊，發現裏麵沒有導靈絲網，隻有一層薄石板，中間填的是普通山岩粉。”
    她走過去，蹲下。之前劃的記號還在，一道紅痕。她摸接縫，指尖順著走，繞過三個陣眼，連到後麵一根柱子上。
    那根柱子不在圖紙上。
    “這根柱子什麽時候立的？”她問。
    沒人回答。
    葉淩軒走過來，把碎屑給她：“你看顏色。真導靈石見光會泛金，這個不會。而且輕，敲起來聲音是空的。”
    她接過，放在手心。石頭很涼，沒有靈力震動，也沒有共鳴。她站起來，對身後的陣法師說：“把這根柱子也拆了。我要知道它連著什麽。”
    “可是……”一個陣法師猶豫，“這是主結構，要是塌了，整段防線都會斷。”
    “不斷也會塌。”她說，“現在不查，打起來一樣崩。與其到時候死人，不如現在冒點險。”
    那人想了想，點頭：“我這就安排。”
    她退後幾步，站到高台上。風更大了，雪打在臉上更疼。她看著他們動手，先用靈力切斷柱子周圍的連接，然後慢慢撬底部。
    柱子鬆動時，地麵輕輕震了一下。青光閃了兩下，滅了。
    “能量斷了。”葉淩軒低聲說。
    她盯著被拉出來的柱子。底部連著一條黑色細管，像藤蔓一樣鑽進地下。她蹲下，順著管子看，發現它一直通到牆後十丈外的一塊石碑底下。
    “那邊不是堆材料的地方？”她問。
    “是。”葉淩軒說，“但那塊碑是臨時立的，原來沒有。”
    她站起來：“挖開石碑。”
    “直接挖？”
    “直接挖。”
    人很快過去。石碑不大，幾下就掀開了。下麵是個坑，裏麵堆著一堆灰白色石頭，碼得很整齊，表麵塗了東西，看著像導靈石。
    “這是……”一個陣法師拿起一塊。
    “假的。”葉淩軒接過，用力一捏，石頭碎成粉末，“全是石灰加靈粉做的，撐不過一次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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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那一堆石頭，沒說話。風吹雪撲進坑裏，很快蓋住了那些假石頭。
    有人小聲說：“這些要是用在別的牆上……”
    “不止這一段。”她開口，聲音不高，“我昨天看了熱力圖，東南角顯示薄弱，可訓練數據卻說那邊合格率最高。現在明白了——他們做了假數據，用了假材料，就為了讓牆看著沒問題。”
    葉淩軒臉色變了：“你是說，其他防線也可能有問題？”
    “查。”她打斷他，“從今天起，所有新修的牆都要重檢。每一段都要拆開看結構，每一顆石頭都要驗靈性。誰負責的，誰簽字。”
    “可這樣會耽誤備戰。”
    “不查才真的耽誤。”她看著他，“你覺得敵人會挑最弱的地方打嗎？他們會找看著最強、其實最空的地方衝。一撞就塌，整條線都會斷。”
    他想了想，點頭：“我馬上安排。”
    她走下高台，回到牆邊。陣法師們已經開始清理假石，準備重建。她拿出玉簡，調出工程名單。
    第一個名字就是陳元通。
    她把名字圈出來，旁邊寫了兩個字：查庫。
    這時，一名弟子跑過來：“執法堂的人到了，在外麵等著。”
    “讓他們進來。”
    執法堂來了三人，領頭的是個中年男子，穿深灰長袍，腰間掛著令牌。他走過來行禮：“接到命令就來了。現場已經封鎖，施工隊全員在營房待命，沒人離開。”
    “好。”她說，“你們做兩件事。第一，查這堆假石是從哪批貨進的，入庫時間、經手人、簽收記錄，全部調出來。第二，盯住陳元通，他今天去了哪裏，見了誰，說了什麽，全部記下來。”
    “明白。”
    她頓了一下：“這事不小。如果牽扯到長老，你也照查。出了事，我擔著。”
    那人看了她一眼，點頭：“是。”
    人都散了，各自去辦事。她站在原地，看著那麵被拆開一半的牆。風吹雪進缺口，落在斷裂的符文上，蓋了一層白。那曾被認為堅不可摧的牆，現在像個病人，露出了裏麵的爛根。
    葉淩軒走過來，手裏拿著一張紙：“這是第一批檢測結果。我們查了東線五段新牆，三段用了假石，兩段結構虛接。靈性平均不到四成。”
    她接過紙，看了一會兒，折好放進袖子裏。
    “接下來怎麽辦？”他問。
    “繼續查。”她說，“每一段都查。誰糊弄，誰負責。今天能發現，是運氣。明天要是沒發現，就是死局。”
    他看著她：“你早就懷疑了？”
    “不是懷疑。”她說，“是從訓練開始的。動作錯一點，陣法就不穩。可那麽多人同時‘合格’，反而不正常。牆也一樣。太整齊，太順利，反而讓人不信。”
    她抬頭看遠處。雪更大了，營地裏的人影都模糊了。可她知道，有些人正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甚至還在得意。
    而真相，埋在雪下麵。
    她轉身往議事廳走，腳步沒停。
    葉淩軒跟上來：“你要去見長老？”
    “還不用。”她說，“等證據齊了再去。現在去，隻會打草驚蛇。”
    “那你現在去哪？”
    “庫房。”她說，“我要親自看三個月內的出入記錄。誰拿了多少石頭，給了哪段牆，有沒有簽字，一筆都不能少。”
    “我陪你去。”他說。
    兩人一路沒說話。到了庫房門口，守門弟子認出她，連忙開門。
    庫房很大，架子上擺滿材料，靈石、符紙、陣基構件都很整齊。她直接走向登記區，翻開最近一本冊子。紙頁很新，字跡工整，好像沒什麽問題。
    她一頁頁翻，手指滑過名字和數字。
    突然，她停住了。
    某一頁寫著：“北原結界牆，導靈石三百斤，簽收：陳元通。”
    日期是三天前。
    可她記得，那麵牆是五天前完工的。
    她把冊子遞給葉淩軒。他看了一眼，臉色立刻沉了。
    “石頭還沒進，牆就已經建好了。”他說。
    她點點頭，手指按在那行字上，指節發白。
    “所以他們先造假，再補賬。”她說，“連時間都能改，膽子真大。”
    她合上冊子，對守庫弟子說：“從今天起，所有登記必須雙人核對。你一個，我派一個人。少一道手續，東西不能出庫。”
    “是。”弟子連忙答應。
    她走出庫房，雪還在下。
    她站在台階上，手裏拿著冊子，看著遠處那麵殘破的結界牆。風吹得她衣角翻飛，頭發貼在臉上。她沒動，像一尊雕像。
    身後，葉淩軒輕聲說：“接下來，他會反擊。”
    “我知道。”她終於開口，“但他忘了，貪欲一旦暴露，就像雪地上的腳印，不管怎麽掩蓋，總會被人看見。”
    她抬起手，把冊子收進懷裏，轉身踏上歸途。
    風雪茫茫，前路不明。
    可她走得堅定，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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