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訓練場還帶著露水。雲綺月站在石階上，看著下麵練劍的弟子。他們比前幾天進步了，動作更順，腳步也穩了不少。
    她慢慢走下台階，鞋子踩在濕石頭上，沒發出聲音。她的出現沒人說話，但大家都能感覺到她來了。
    一個穿青色短袍的少年正在練劈劍第三式。他個子瘦小，額頭出汗，手臂抬起時突然停了一下，像是卡住了，但他咬牙繼續做完。
    雲綺月站到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你收手太快了。”她說，“你怕別人追你，就想快點結束。可敵人不會因為你快就亂。”
    少年停下，轉過身。他不慌也不惱，眼睛很亮，像黑夜裏看到光。
    “我昨天去了東林。”他說，“陳長老講完話，我睡了兩個時辰。中間醒過一次，但沒做夢。”
    雲綺月點點頭。東林是給受傷弟子休息的地方，有安魂陣，還有白檀樹，能讓人安靜下來。這個少年之前在雨夜衝進敵陣救同門，被三人圍攻差點死掉。
    “那就好。”她說，“你現在能發現自己問題，就是進步。”
    她拔出腰間長劍，劍麵發著銀光。她開始做動作，不快也不慢，每一招都很準。劍劃過空氣的聲音清楚又穩，像是流水一樣。
    少年盯著看，連眨眼都不敢。他看她的手、肩膀、腳步，還有腳落地的角度。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示範，是在教他什麽是穩，什麽是不急。
    她收劍回鞘後，周圍已經站了五六個人。有人路過停下，有人專門來看。他們都看著地上用朱砂和符墨畫的圈——這是每天對戰練習的地方。
    “上午還是模擬對戰。”雲綺月說，“三組輪換，一組守，一組攻，一組看。葉淩軒記錯的地方。”
    很快葉淩軒走來。他身材高，臉冷，手裏拿著竹簡和一支舊炭筆。他走到台前，打開竹簡，確認昨天的內容都收好了。
    “第一組進陣。”他說，聲音平，卻讓人聽得很清。
    兩隊弟子從兩邊走進演練區。鼓聲一響，進攻方立刻推進，步伐整齊；防守方迅速布防，幾張符紙點燃升起，變成金色光幕，上麵有靈紋閃動。
    才打不到十秒，西邊傳來“咚”一聲——是木架倒了。那是掛靶子的架子，榫頭鬆了，突然塌下。聲音不大，但在專心訓練的人耳中，像炸雷一樣。
    防守方最左邊的女孩猛地一偏身，劍尖移開。她馬上發現不對，硬拉回來，但節奏亂了。隊友補得慢，被對方衝進來，直逼中心。
    “停。”葉淩軒喊。
    大家分開，氣氛緊張。女孩低著頭，手緊緊抓著劍柄，指節發白。她站著不動，肩膀微微抖，像是在忍什麽。
    雲綺月走過去，看了眼她腳邊一塊鬆的地磚。
    “是你昨天在東林坐的那個位置？”她問。
    女孩點頭：“……是。”
    “我知道那聲音嚇人。”雲綺月語氣輕了些，“但現在你能站住，沒跑也沒亂揮劍，這就不同了。”
    女孩抬頭，眼裏有淚光，但她沒讓眼淚掉下來。她看著雲綺月，嘴唇動了動，低聲說：“我昨晚夢見我又一個人留在戰場。到處是屍體，風裏都是血味。但我這次回頭看了。我看清是誰在叫我。”
    旁邊一個高個子男弟子忽然開口：“我也夢見過。夢見我師父又死了，我就衝上去拚命。醒來才發現枕頭濕了。”
    沒人笑。沒人覺得奇怪。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應了一句，像在承認自己也這樣；另一個低頭搓臉，像要把那些畫麵擦掉。
    葉淩軒低頭，在竹簡上寫了一行字：“心理波動影響實戰判斷，建議明日加一段冥想引導。”
    這時柳萱兒走來，手裏提著兩個水囊，頭發上有露水。她是醫修，也會輔助陣法，身上總有草藥味。
    “你們剛才差一點就成了。”她說，把水囊遞給兩人，“那一瞬間的失誤不是因為怕，是因為太想做好。我們都一樣。”
    她頓了頓，看向雲綺月：“要不再試一次？讓他們重新進陣。”
    雲綺月看向葉淩軒。他合上竹簡，點了下頭。
    第二輪開始，氣氛變了。進攻方不再猛衝，而是試探節奏，有時故意放慢引對方出手；防守方雖還有小錯，但每個人都主動補位，眼神交流多了，配合也更好了。
    第三次鼓聲響起時，攻擊方終於突破防線。但他們剛進中心，就被一道劍光逼退——快而準，沒有猶豫。
    出劍的是那個剛才被嚇到的女孩。
    她站在核心位置，劍尖朝地，呼吸平穩，眼神清醒。她腳下陣法標記清晰，原本亂的腳步線現在連成了完整的圈。
    “我沒躲。”她小聲說，像是說給自己聽。
    雲綺月走過去檢查陣圖。嘴角微微揚了一下。
    “你們配合得很好。”她說，“特別是最後一下，有人退有人進，沒人亂喊指令。這才是聯手。”
    柳萱兒笑著拍她肩：“比昨天強多了。”
    下午改成雙人練習。兩人一組練合擊術，要求一人主攻時，另一人必須提前半息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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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都不成功。有人出手太早，搭檔跟不上；有人反應太晚，合擊變單打。一套動作常撞在一起或落空，引來一陣笑聲。
    “不是等對方準備好才動。”雲綺月站在場中說，“是你動的時候，就要相信他會跟上。”
    她看向葉淩軒。兩人並肩站好，同時起步——劍光交錯，葉淩軒壓住假想敵攻勢的瞬間，雲綺月已繞到側麵完成封殺，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
    收勢後，全場安靜了幾秒。
    “再來。”她說。
    各組重新練習。這次有人開始提前半步動。雖然還有錯，但節奏快了，配合也有了樣子。
    快到傍晚時，最後一組完成了第一次完整合擊。是一個南嶺來的瘦小男孩和一位師兄。他們配合生澀，但銜接準確，最後一擊合力斬斷空中符繩，贏得一片低喝彩。
    “我們做到了。”男孩喘著氣，滿臉汗水和笑容。
    師兄拍拍他肩：“明天還能更快。”
    雲綺月讓大家集合。她站在前麵，太陽在她身後落下，光照在她肩上，像披了金甲。她看著這群年輕人——臉上有汗，衣服貼背，但眼睛亮著，像黑夜裏的星星。
    “今天誰覺得自己比昨天強？”她問。
    一隻手舉起。接著第二隻、第三隻。最後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我不指望你們不怕死。”她說，“我隻希望你們知道，每一次出劍，都不是為了一個人。”
    葉淩軒翻開竹簡，念出表現最好的三組名字。沒有獎勵，也沒有額外任務。他隻說：“他們的配合誤差不超過半息。”
    人群中有輕微騷動。那是被認可的感覺，比獎賞更讓人激動。
    柳萱兒拿出小本子，念了幾句：“剛才五個人自願多練了半個時辰。還有兩個人換了搭檔，陪練得最少的人多練兩次。”
    雲綺月看著他們，心裏軟了一下。這些孩子開始學會擔責任，也開始信任彼此。
    解散後，她留在原地，看著空下來的訓練場。風吹起地上的符紙灰，卷成一圈輕塵。
    葉淩軒走來，把竹簡遞給她。
    “那個南嶺女孩今天說了句話。”他說，“她說她終於敢想自己活到三十歲是什麽樣子。”
    雲綺月接過竹簡，手指碰到一頁折角。她打開，看見一行新寫的小字：
    “我想教弟弟認字。”
    她愣了一下，輕輕摸了那行字，好像怕驚擾了什麽。
    柳萱兒在遠處揮手，示意該走了。天邊隻剩一線橙光，像盡頭的一點希望。
    雲綺月轉身離開，腳踢到一塊鬆石頭。她停下，彎腰把它按回去，用力踩實泥土。
    這時，東邊傳來金屬落地的聲音。
    她沒回頭，也知道是誰。
    是葉淩軒放下炭筆的聲音。他每天最後一個走，檢查所有器械是否歸位，陣圖是否清除，連一根斷草都要撿起來。
    她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風吹過來，帶著草木香。遠處鍾聲響起，告訴所有人一天修行結束。
    但她知道，真正的修煉，從來不在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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