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西邊吹來，帶著灰塵在空中打轉。灰落在她的鞋麵上。這是一雙白色的鞋子，鞋尖繡著一朵銀色的蓮花。鞋子本來很幹淨，現在沾了土。
    雲綺月低頭看了一眼，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她抬腳蹭了蹭石台邊，把鞋上的泥刮掉。她沒再看那道裂縫。那道裂痕橫在主陣中間，很深，像一把刀劈開的一樣。它切斷了山門的靈脈。她知道這很危險，但她不能一直盯著看。如果害怕了，就沒辦法冷靜做事。
    她轉身走向旁邊的石台，腳步平穩，衣服被風吹起。石台上放著一疊竹簡，泛著青光。還有一支筆，筆杆是紫色的，筆毛柔軟，是用來寫符文的。
    葉淩軒走過來，站在她旁邊，聲音壓得很低：“主陣撐不了太久，得快點修。再拖下去，內院弟子會受影響。”
    “我知道。”她說話聲音清冷，“但現在不能亂。人心一亂，比陣法崩潰更麻煩。先讓弟子們動起來，別幹等，也別胡思亂想。”
    她說完，抽出一張竹簡，拿起筆蘸了紅色的墨，在上麵寫了三行字：北林練神識，石坪練劍意，臨時陣輪訓靈引術。字跡工整，每一道筆畫都帶著一絲靈氣。寫完遞給他：“你去安排，按這個分組，一個時辰換一次，不準耽誤。”
    葉淩軒接過竹簡，看了一眼，目光停在“靈引術”三個字上，片刻後點頭離開。他走得穩，背挺直，外袍被風吹得嘩嘩響。
    雲綺月叫來三名執事弟子，都是門中資曆深、性格沉穩的人。她帶他們走到主陣裂口處，蹲下身，從袖子裏拿出一把玉尺。玉尺通體白色，隻有七寸長，是祖師傳下的測靈工具。她用尺子沿著裂縫劃了一圈，尺尖發出金光，照出裂痕裏的斷點。
    她又翻開一本舊書，《陣圖修補錄》。書很厚，封麵磨損，邊角包著銅皮。她翻到一頁，指著一段文字說：“第七環符紋要重畫，導靈絲要用三級以上的。陣眼底座鬆了，要重新灌膠。注意，膠裏必須加三種鎮靈草，不然不牢固。”
    一名弟子蹲下查看，撥開碎石，露出下麵鏽蝕的金屬層：“師姐，裏麵有東西，清不幹淨。有鐵屑混在膠裏，像是……被人塞進去的。”
    “那就慢慢清。”她語氣平靜，“用溫火烤，用靈針挑，別急。我待會親自試一道靈力進去，看穩不穩。如果光紋波動超過兩成，就停下。”
    她站起來時，發帶被風吹起，一縷頭發散下來。她隨手挽回去，動作幹脆，眼睛一直看著那道裂縫。
    說完她往北邊走去。
    柳萱兒坐在一塊青石上，麵前五名弟子盤腿坐著，閉著眼，額頭冒汗，鼻尖有細小的水珠。他們在練習捕捉微弱的靈流——這種東西很難抓，稍不留神就會消失。柳萱兒雙手結印，指尖輕點空中，引導靈流進入弟子體內。
    她抬頭看見雲綺月走近，輕聲說：“他們在練抓靈流，剛開始還不穩，有人控製不住，差點吸入濁氣。”
    “正常。”雲綺月站在邊上看了看，掃過每個人的臉，“你讓他們再堅持一刻鍾，之後換人。神識像肌肉，不用會退化，但練太狠也會受傷。”
    柳萱兒點頭，轉頭對弟子們說：“再撐一會兒，別鬆勁。記住呼吸節奏，三吸一引，慢一點。”
    雲綺月又去了石坪。
    葉淩軒站在場中，看著兩名弟子練劍意。一人出劍，劍尖隻有一道薄光，像霜刃破霧；另一人側身避開，反手回刺，動作利落。但第二劍落地時腳步偏了半寸，靈氣震蕩，地麵裂開一條縫。
    葉淩軒立刻喊停：“步法錯了。劍意連貫，步子也要跟上。你人到了，心沒到，等於白練。”
    那人擦了擦汗，臉微紅，重新站好。
    雲綺月走到邊上看了片刻，忽然開口：“裴昭，你剛才那一劍太快，神識沒跟上。你自己沒感覺？”
    裴昭停下，愣了一下，回想片刻：“有點……像是劍比心快，出手的時候腦子一片空。”
    “那就是失控。”她說，聲音不高，但很清楚，“再慢一點，每一劍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現在不是殺人，是在修煉自己。心不到，劍就是死的。”
    她看向其他人：“都聽著，現在不是拚速度的時候。主陣壞了，但我們不能停。你們今天練的東西，以後才是真正保命的。外麵不會等你恢複，敵人也不會給你時間喘息。”
    眾人應了一聲，沒人說話，全都重新擺好姿勢，神情認真。
    她看了一圈，回到臨時陣前。
    第一批十人已經進陣，正在練基礎靈引術。陣盤青光流轉，節奏穩定，靈流像溪水一樣在體內循環。她站在外麵，盯著光芒的波動，手指在袖子裏默默數節拍。忽然，她在第三息時發現輕微抖動——非常細微，如果不是她長期管陣，根本看不出。
    她招手叫來計時的弟子：“每批時間改成三刻鍾，別拖。下一批提前準備。”
    “可原來說是半個時辰……”那人猶豫，“大家剛進入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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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短，效率才高。”她說，目光平靜，“告訴他們，今天加練的人，明天優先用主陣。”
    那人眼睛一亮，立刻跑去通知。
    雲綺月轉身往主陣走，遠遠看見維修弟子圍著底座，用小火爐加熱工具，準備清理舊膠和雜質。她走近時，聽見一人低聲抱怨：“這鐵屑粘得太緊，一層層剝，至少還得半個時辰。”
    她點頭：“我待會送一道靈力進來，你們注意看粘合度。如果光穩在七成以上，就可以試啟。但記住，隻啟第七環，其他部分封住。”
    “明白。”
    她不再多留，返回訓練區。
    太陽升到頭頂後被雲遮住，天色變暗，風更大了，吹得衣角啪啪響。她抬頭看天，眉頭微皺——要下雨了。
    剛走下石階，陳硯跑過來，額上有汗：“師姐，北林有兩個弟子神識脫線，差點暈倒。”
    “怎麽回事？”
    “練得太狠，一直不肯停。柳師妹喊了三次收功，他們硬撐著不睜眼。”
    她立刻往北林走，腳步加快。柳萱兒已經扶起一人，正往他嘴裏塞一顆安神丹。另一人坐在地上喘氣，臉色發白，手指還在抖。
    “我說過要堅持一刻鍾。”她語氣平了些，但帶著威嚴，“誰讓你們一直撐的？”
    “我們想多練點……”那人低頭，聲音發虛，“怕趕不上別人……”
    “想練可以，但不能把自己逼垮。”她說，蹲下身，掌心貼在他後頸，渡入一絲溫和靈力，“修行不是拚命。神識拉斷一次，三天不準碰高階術法。記住了嗎？”
    兩人低頭認錯。
    她看向柳萱兒：“你盯著這邊，別再讓這種情況發生。他們不是木頭，是人，要學會節製。”
    柳萱兒點頭：“接下來我掐時間喊停，誰不聽，直接打斷靈流。”
    雲綺月離開北林，直奔主陣。
    維修弟子剛清完底座，準備重新注入引靈膠。她伸手按住陣眼石——一塊深青色晶石，裏麵有點點亮光。她閉眼凝聚靈力，緩緩送入一道純淨元氣。
    刹那間，青光從裂縫邊緣滲出，像春水融化冰麵，慢慢上升，最終穩定在七成亮度。
    “可以了。”她睜開眼，眼神清明，“先別全開，做最低速運轉測試。”
    弟子們立刻動手，接導靈絲，啟動陣盤。
    嗡的一聲輕震，第七環亮起微光，持續五息未滅。
    “穩住了。”有人小聲說，語氣欣喜。
    “再撐二十息。”她站在旁邊盯著，表情不變。
    二十息過去，光紋依舊，沒有動搖。
    “行。”她說，“先維持這個狀態，別加壓。等執事長老來了再決定下一步。”
    她終於鬆了口氣，肩膀微微放鬆。轉身查看訓練輪次表。
    陳硯拿著新排的名單走來：“第一批已經結束，第二批進去了。石坪和北林也都輪上了。”
    她接過名單，快速看了一遍，忽然停下：“蘇映雪這組加了半刻鍾？”
    “她主動申請的，說想多練一會兒。”
    “讓她停。”她說，語氣冷了幾分，“所有人按統一時間走，不準私自加練。誰破例，罰去挖靈土三天。”
    陳硯答應一聲，跑去傳話。
    她站在場邊，目光掃過三個區域。
    臨時陣裏，弟子們專注引導靈流，動作整齊，呼吸同步；石坪上，葉淩軒帶人反複演練劍步銜接，每一動都清晰有力，劍意不斷；北林空地，柳萱兒坐在中央，手指輕點地麵，感應周圍神識節奏，像守夜的燈塔。
    沒人說話，也沒人偷懶。
    風更大了，吹得她的發帶徹底鬆開，長發散落肩頭，幾縷拂過臉頰。她抬手撥回去，視線落回主陣。
    那道裂縫還在，像大地的傷疤，但青光已照亮它，仿佛黑暗中點了盞燈。
    她拿出一枚新玉簡，指尖凝聚靈力，寫下今日記錄：故障時間、維修進度、訓練調整、人員輪換。字跡工整，一條不漏。
    寫到最後，她頓了頓，在末尾添上一句：鋸齒狀缺口兩處，痕跡一致，來源待查。
    筆尖停住。
    遠處傳來腳步聲，葉淩軒走來，手裏拿著一塊金屬片，邊緣焦黑，像被火燒過：“這是從底座夾層找到的，和昨天那塊一樣。”
    她接過一看，金屬呈暗灰色，質地硬，邊緣有撬痕，形狀和記憶中完全吻合——是某種特製工具留下的，專門用來拆陣核。
    “藏得深。”她說，聲音很輕，“不是一次動手的。至少三個月前就開始了。”
    葉淩軒聲音低了：“要不要查？現在召集弟子問話，或許能找到線索。”
    “現在不行。”她把金屬片收進袖子，動作從容，“人心一亂，什麽都做不了。主陣沒修好，若再起內訌，整個山門都會垮。等它穩了，再動手也不遲。”
    他沉默點頭。
    她把玉簡交給他：“你去抄一份存檔，原件我留著。”
    他接過，轉身要走。
    “等等。”她突然開口。
    他停下。
    她看著主陣方向，聲音輕，但清楚：“從明天起，所有陣圖檢查加一道暗紋核驗。隻有我和你知道密碼。任何人接觸核心陣盤，必須雙印共啟。”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明白：“好。”
    她沒再說什麽，隻是站在原地，手指輕輕摩挲袖口，好像在確認什麽東西還在。
    風卷起地上的碎葉，一片落在她腳邊，蓋住半截露出泥土的金屬殘片——上麵一圈細密的鋸齒痕對著天空，像無聲的警告，也像一場還沒開始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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