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響起的時候，雲綺月已經走到了東門。
    天邊的紅光慢慢消失，營地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她沒有回頭，隻是把身上的灰袍拉緊了些。風吹過來，鬥篷掃過門檻，帶起一點灰塵。林子裏傳來銅鈴的聲音，輕輕響了一下，又沒了。
    李清露和趙岩站在門外，穿著一樣的星羅布衣服，腰上掛著香囊。風一吹，草藥味就散出來。這是她們昨晚自己做的，能防蟲防濕氣。味道很淡，聞著讓人安心。
    “人都到齊了嗎？”她問，聲音不大，但聽得很清楚。
    “齊了。”李清露答。她手裏拿著一隻玉瓶，手指有點發白。瓶裏的測靈粉泛著藍光，是用寒蟬蛻做的，遇到邪氣會動。她抿了下嘴：“按你說的，沒走主路。巡夜隊早上換了班，晚上七點才換人，我們有三個小時時間。”
    趙岩點點頭。他背著工具袋，震脈錘插在腰後，金屬環隨著呼吸輕輕晃。他腳邊放著一張圖，是昨晚重新畫的路線。他蹲下，指著一處地方：“這裏土層薄，要是震動，可能會塌。”
    雲綺月拿出地圖，看了看星星的位置。北鬥第七星偏西一點，正是出發的好時候。風吹得紙角翻動，她用石頭壓住一角，說：“走小路，貼著山腳走。別踩樹根露出來的地，前兩天下了大雨，可能有坑。”她頓了頓，“也別說話太久，聲音傳得遠。”
    四人開始走。
    樹林很暗，樹冠遮住了月亮和星星。地上是厚厚的落葉，踩上去軟軟的，有點滑。空氣濕漉漉的，有苔蘚和爛木頭的味道，偶爾還能聞到一絲腥味，但很快就沒了。
    走了不到半裏，李清露突然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雲綺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來。她發現李清露的手很冷。
    “謝……”
    “別說話。”雲綺月抬手示意安靜，看向前麵的地麵。那裏有一圈黑印，像是被火燒過，邊上還冒煙。她蹲下，伸手碰了下泥土，立刻縮回——溫度不對，不是普通的火留下的，是某種靈火，還在發熱。
    她閉眼感受周圍的氣息。這一片的靈氣很亂，像是被人強行破壞過。她睜開眼，臉色沉了下來。
    趙岩上前一步，用震脈錘輕敲地麵。三短兩長，停一下，再兩短。這是探路的暗號。震動傳回掌心，他皺眉：“下麵空的，可能是坑，大概三丈深，結構不穩，像是挖過之後填上的。”
    “繞過去。”雲綺月站起來，把李清露往裏麵拉，“走岩壁這邊，貼緊點。別看地上，看頭頂樹枝分叉的方向。”
    大家改道向左。岩壁很陡，隻能容一人通過。石頭粗糙，長滿青苔和裂縫。李清露走在中間，一隻手扶著牆，呼吸有點重。她沒再說話，但一直捏著香囊的繩子，來回搓著。
    半個時辰後，霧起來了。
    一開始隻是地麵浮著一層薄霧，後來越來越濃，纏在樹幹上，整個林子都看不清了。能見度隻有三步遠，連旁邊的人都模糊。雲綺月停下，從包袱裏拿出四個小瓷碗，每人一個。碗底有層粉，遇濕會變色，用來測毒。顏色越深，毒越重。
    “碗底發灰就停下。”她說，“發黑就立刻後退。如果有人頭暈、耳鳴、舌頭麻，馬上含解毒丸。”
    大家都點頭。
    又走了一段，樹幹上出現幾道爪痕，深淺不同。雲綺月伸手摸了摸，覺得不對。這不是野獸亂抓的，每七步一道，方向一致，指向西北。
    “有人來過。”趙岩低聲說，手已經放在震脈錘上。
    “不是我們的人。”雲綺月收回手，袖子蹭到一點紅色碎屑。她撚了撚，聞了聞——是血味，混著腐爛的氣味。“三天內的痕跡，傷還沒好，說明人還在附近。”
    她拿出寒泉玉瓶，讓每人喝了一口。水很涼，有點澀，能清雜質。不能防大毒，但能撐一陣。
    “繼續走。”她說，“先到第一道屏障前設點。如果有情況，用手碰額頭三下為信號。”
    隊伍繼續前進。
    霧越來越厚，瓷碗底開始變灰。走到半山腰時，李清露突然抬手讓大家停。她耳朵動了動，盯著右邊的林子。她是藥穀出身，聽力特別好，能分清落葉和腳步聲。
    “有動靜。”她小聲說，“不止一組人，走得亂，像是被趕著跑。”
    話剛說完，林子裏衝出七八個黑影。
    是赤瞳狼妖。
    它們四肢著地，背弓著，眼睛發紅，嘴裏流著口水。毛發脫落，皮膚潰爛，走路時關節哢哢響。它們沒有撲上來，而是圍成半圓，慢慢靠近，喉嚨裏發出低吼，像在傳命令。
    雲綺月甩出一張符，落在地上炸開白光。符燃燒時，空中閃出幾個字，狼群受驚後退。但很快又靠攏，眼中的紅光更亮了。
    “它們不是要殺我們。”她低聲說，“是想趕我們走。有人控製了它們。”
    “那怎麽辦？”李清露抓緊藥囊，聲音有點抖。
    “別動。”雲綺月把她拉到身後，左手悄悄握住一根鎮魂釘，“聽我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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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對趙岩說：“用震脈錘敲岩壁，三次短擊，拉長間隔。”
    趙岩照做。錘子撞上石頭，發出嗡嗡聲，震動傳進岩體。狼群耳朵抖了抖，動作慢了一點，眼裏的紅光閃了閃。
    “李清露，放藥霧。”
    李清露立刻撒出一把粉。這是她做的“迷神散”，由醉魂花、夜交藤、蛇床子做成，遇風變成綠煙，飄向狼群。幾隻狼吸了後打噴嚏，腳步變虛，眼神發直。
    雲綺月跳上一塊高石，雙手結印，嘴裏念咒。第三口氣時，狼王抬頭大叫，想維持控製。但她靈力已切斷聯係，像剪斷繩子一樣。
    狼群亂了陣型，開始哀叫。
    “退！”她喊。
    四人迅速後退十步，背靠岩壁。狼群猶豫片刻，轉身跑進霧裏。最後一隻狼回頭看了眼，眼裏閃過一絲清醒，又被紅光蓋住。
    沒人追。
    雲綺月跳下來，檢查三人情況。趙岩手臂被抓破，滲出血。她從包袱拿出藥粉，撒在他傷口上。藥粉冒白煙，趙岩咬牙沒出聲，額頭出汗。
    “隻是皮外傷。”他說。
    “明天會腫。”雲綺月合上瓶子，語氣平靜，“今晚你守第二班，注意周圍動靜。”
    李清露收起瓷碗，發現底色快變灰了。她看向雲綺月：“還能走嗎？”
    “再走一段。”雲綺月看著前方，霧裏好像有微弱的光，“屏障就在前麵，過了死樹林就是安全區。再堅持一下。”
    她打開地圖，借符燈的光看。原來標好的路上多了一道裂口，像是最近才有的。她用筆畫了個叉，重新規劃路線。
    “改走西側坡道。”她說，“遠一點，但地麵結實，陽光能照到，陰氣少。”
    趙岩點頭，收好工具。
    大家繼續走。
    霧中，死樹排成行，枝幹扭曲，沒葉子，樹皮剝落處是黑色的，像被火燒過。走過這片後，地上開始有碎石。雲綺月讓大家放慢腳步，用杖尖試探前方，確認安全再走。
    兩個小時後，他們上了山脊。
    這裏風大，霧淡了些。遠處山穀冒著灰白的氣。雲綺月選了背風處紮營。她點燃靈火，火光是藍色的，沒煙，熱量集中，不會被人發現。四人圍坐，喝水吃幹糧。幹糧是壓縮的靈米餅，加了黃精粉和鹿茸末，耐餓提神。
    “明天先去毒霧林外圍看看。”她對三人說，“找九轉回靈散。找到了，再去斷脊山。找不到，就設陷阱，引幕後的人出來。”
    “要是還是找不到呢？”李清露小聲問。
    “那就擴大範圍。”雲綺月看著遠處的霧，“或者等風變。東風一起，毒霧散開，真相也會出來。”
    趙岩檢查裝備，低聲說：“震脈錘有點問題，剛才探測時，反應慢了半拍。”
    雲綺月接過錘子，感受震動。確實比平時慢，像心跳不齊。她閉眼，用靈力查了一遍，發現錘芯磁極偏了。她從包袱拿出一小塊磁石，在錘頭來回擦了幾下，動作很輕。
    遞給趙岩：“試試。”
    趙岩試了試，震動正常了。他點頭：“好了。”
    “小心用。”她說，“後麵要用它探地底機關。”
    夜深了。
    三人輪流休息。李清露靠著岩壁睡著了，眉頭皺著，像做了噩夢。趙岩守第一班，坐在火邊擦工具，動作很仔細。
    雲綺月坐在崖邊，手裏拿著傳訊玉符。她沒打開，隻是摸著表麵。玉符很涼，火光下有點發青。上麵有條細裂痕，是三年前留下的。從那天起，再也沒有回應過她。
    她抬頭看天。雲很厚，看不到星星。但她知道，北鬥還在，南鬥也在，命運沒斷。
    風從山穀吹上來，帶著一股味，像爛葉子混著鐵鏽，又有一點淡淡的香——那是九轉回靈散的龍腦檀息，隻有濕度夠才會飄出來。
    她把鬥篷拉高，看向霧海深處。
    忽然，手裏的玉符輕輕震了一下。
    她低頭看，符麵出現一道劃痕，一閃就沒了。
    她皺眉，還沒反應過來，遠處傳來一聲悶響。
    像是山裏裂開的聲音，低低的，很長，像大地在呻吟。
    她站起來，看向聲音來的方向。霧還在翻滾，看不出什麽。
    但瓷碗裏的粉，正在慢慢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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