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沒見過什麽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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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南村距離盛京隻有三十裏路,寧泱騎術好,快馬加鞭用了半日就到了。到了關南村的村碑,沈雲見吵著停下。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馬。
    “嘔——嘔——”
    沈雲見扶著樹幹,吐得昏天黑地,兩眼發黑:“嘔——你太快,路太顛——嘔,我真不,嘔——不行了......”
    寧泱拉著馬韁,笑得開心。
    可是笑著笑著,她就笑不出來了,關南村離盛京很近,按理說即便不富裕但戶戶有餘糧是應該的。
    可麵前——
    爛泥一片,倒下的大樹、擋路的巨石、遍地的雜草,橫亙在肉眼可視的每一處,連條能夠容馬行走的路都沒有!
    這樣的場景,寧泱隻在北境一些藏在山窩窩的村寨見過,可那裏是因為遍布天險,官府及有司衙門即便想管,卻也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
    可關南村位於盛京不遠,天子身側,竟還是如此?
    沈雲見好不容易吐好了,搖搖晃晃走來了寧泱這裏,見到這樣的情形後,鼻子裏又鑽入一股莫名的臭味。
    “嘔——”
    “你幹嘛?”寧泱瞥著她:“暈馬就算了,還暈路啊?”
    沈雲見震驚:“路?哪兒?!”
    “走下去的每一步,都是路。”
    “跟著我走,這裏會有軟泥,一旦踏下去,這一身靴子衣裳便全毀了。哎,不對啊,這關南村不是沈家的莊子嗎?路這麽難行,你家繼母和妹妹是怎麽進去的?”
    她可不信東昌侯夫人能這麽走進去。
    寧泱拉起沈雲見的手,帶著她踏進泥地。
    “我不知道啊。”
    沈雲見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我被父親囚在祠堂五年,近日才放了出來。不過我聽太祖母說過,若遇難以行走的莊子,那麽就不需親自巡莊盤賬了,隻到附近一處地方,叫幾個心腹去走一趟,再喊幾個管事莊頭來問話就行。”
    寧泱冷笑。
    看來這一條破路並非天災,而是人為。
    就是為了叫主家進出無門,那些莊頭便隻需要打點好來的心腹,便能萬事大吉,當個土皇帝都不會有人察覺。
    “打著巡莊的旗號,卻又不親自入莊查問,這跟吃飯不塞嘴裏,往屁股裏塞有什麽區別?”
    這話,太過彪悍。
    沈雲見笑了,不過她還挺喜歡。
    她眼神一默:“我小時候跟著祖父和祖母來過關南村,當時馬車還能過呢。沈家對待手下莊戶一向寬容。”
    “可他們離世後,沈家就變了,他們開始壓榨莊戶、剝削平民,為了多收一點租子、多圈一畝田地,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謀害人命,以圖私利。”
    “那日,我聽見陸執纓她們說來自關南村時就想起來了,收養她們的人,叫陸婆婆,是我祖母的陪嫁嬤嬤。”
    沈雲見眉眼低垂:“她看著我長大,但也是她作證祖母是被我逼死。後來聽說,她不知犯了什麽錯,被趕去了莊子裏......”
    寧泱回眸,握著她的手用了點力。
    她故意道:“你早說呀,這深仇大恨的,讓平思跟我來不也一樣?”
    “不行!”
    沈雲見突然堅定:“我沒做過。是她誣陷,是她對不起良心、對不起祖母、對不起我。我憑什麽要躲?”
    “是啊,那你低沉落寞個什麽勁兒?”
    寧泱反問。
    沈雲見怔愣了一下,旋即發笑:“寧泱,你這個人還真是。安慰的話一句都不會嗎?”
    “我不善言辭。”
    沈雲見:“......”
    又走了一段路,腳下的泥地漸漸好走了些,寧泱忽然道:“雲見,如果以後沈家能由你掌權,我相信不止關南村,還有沈家其餘的莊戶,甚至更多,都能更好的活下去。”
    沈雲見鼻尖發酸。
    這話,祖父和祖母也對她說過。
    可她如今這爛在泥裏的名聲,若非有太祖母一力護著,隻怕早被沈家族老拖去亂棍打死了。
    走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沈雲見已精疲力竭,要不是寧泱拉著,她早一頭栽泥地裏了。
    莊子裏,一座座糧倉還未關閉,倉內塞得滿滿登登全是稻穀糧食,而行走在路上扛著農具的莊戶卻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時至冬日,寒風凜冽,他們身上隻掛著兩塊破布遮羞,露出的地方沒有一點肉,全是骨頭上麵蓋了一層皮。
    他們腰彎得厲害,幾乎不能抬頭平視對麵,雙腿畸形地打著卷,步履蹣跚,瘦弱得不成人形。
    可即便如此,還得下地耕作。
    寧泱和沈雲見呆滯在原地,她們想過這裏莊戶會貧窮、會困苦、會吃不飽穿不暖。
    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麵。
    沈雲見唇瓣微顫,雙目充血。
    她指著五穀豐登的倉廩,又指向皮包骨頭的莊戶:“明明有糧!為何會如此啊!”
    “為何如此?”
    身後,有一道譏笑聲傳來:“當然是因為皇恩浩蕩,東家清廉,莊頭仁善啊!”
    二人回頭看去,隻見是一個背著藥箱子的大夫,他滿麵胡須,眉毛連著胡子,叫人看不清麵容。
    他疑惑地看著寧泱和沈雲見:“關南村已許久沒來生人了。今日吳莊頭過壽,打手和看守都去宴飲。否則,你們連這段泥路都進不來,便會被亂棍打出去。”
    寧泱上前一步:“您是關南村的大夫?”
    “是,鄙姓陸。”陸大夫上下打量著二人:“我瞧你們的衣裳雖普通,但麵容華貴,舉止有禮,且......”
    他想起方才沈雲見得大驚小怪:“沒見過什麽世麵。”
    “想必家中殷實,若非富戶,定是官宦。可你們既無護衛小廝,也無侍女婆子。做什麽來的?”
    “我們來尋一位故人。”
    “故人?”
    陸大夫哈哈大笑。
    他取下腰間的酒葫蘆,猛猛灌下一大口:“我們這窮死人不償命的地界兒,還有人跟兩位姑娘小姐是故人?”
    “誰啊?說出來,這關南村裏,沒有我不認識的人!”
    寧泱眸光微斂,一字一頓道:“陸婆婆。”
    “噗——咳咳咳——”
    陸大夫一口酒嗆得滿臉通紅,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二人:“你們是來找那瘋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