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心鏡的光芒徹底斂去，留下滿目瘡痍，與一片死寂的清明。
    村民們依舊跪伏在冰冷的泥地上，無聲的淚水混著泥土，仿佛要將多年的罪孽一同衝刷幹淨。
    老村長抬起頭，臉上溝壑裏淌滿了淚，他看向被顧雲初護在懷裏的丫丫，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隻是將額頭更深地抵在地上。
    阿花嬸癱軟在地，望著自己那雙曾無數次揮向丫丫的、布滿老繭的手，眼神空洞，仿佛才看清它的模樣。
    整個槐樹村，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沉重的寧靜。
    丫丫緊緊抓著顧雲初的手，小臉依偎在她臂彎裏，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跪了一地的村民。
    那些曾經讓她恐懼到骨子裏的麵孔，此刻卻充滿了悲傷和……
    一種她看不懂的祈求。
    她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她能感覺到，那些讓她害怕的、冰冷的東西，好像真的不見了。
    空氣裏，隻剩下一種雨後泥土的味道，和……淡淡的悲傷。
    “娘親……”她小聲喚道，聲音裏還帶著一絲不安。
    “嗯，我在。”
    顧雲初輕輕回應，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看向夜宸，微微頷首。
    夜宸會意，上前一步，目光掃過跪地的村民，聲音清朗，雖帶著疲憊，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魔念己退，困陣己破。過往種種，皆因邪魔侵蝕心神，非爾等本願。”
    他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
    “然，業己造下，心魔己生。是沉淪於悔恨，亦或直麵過往，重建家園，皆在爾等一念之間。”
    他沒有說原諒，也沒有替丫丫做出任何決定。
    他隻是陳述事實，並將選擇的權力，交還給了這些剛剛從噩夢中醒來的村民。
    村民們聞言，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業己造下……是啊，他們對一個無辜孩子造成的傷害，是真實存在的，並非一句“被操控”就能輕易抹去。
    老村長掙紮著，再次抬起頭，看向顧雲初和她懷中的丫丫，老淚縱橫：
    “仙長……丫丫……我們……我們對不起這孩子……我們……我們不是人……”
    他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
    顧雲初看著他們，目光平靜無波：
    “懺悔，是你們自己的事。如何彌補，亦是你們自己的事。”
    她頓了頓，語氣依舊淡漠，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丫丫，我會帶走。”
    這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死水，讓所有村民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有解脫，有愧疚，也有一種……失去了某種重要之物的茫然。
    他們曾經視丫丫為災星，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可如今理智回歸，他們才恍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或許才是槐樹村承受了最多苦難的人。
    而她的離開，也仿佛帶走了這個村子最後一絲被救贖的可能。
    “應該的……應該的……”
    老村長喃喃道，頹然垂首，“這孩子……不該留在這個傷心地……”
    顧雲初不再多言。
    她低頭看向懷中的丫丫，輕聲問：
    “丫丫，願意跟娘親離開這裏嗎？去一個沒有寒冷，沒有饑餓，也沒有人罵你是災星的地方。”
    丫丫抬起頭，看著顧雲初溫柔卻堅定的眼睛，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用力地點了點頭：
    “丫丫跟娘親走！”
    對她而言，有娘親在的地方，就是家。
    顧雲初微微頷首，對夜宸幾人道：“我們調息片刻，便離開。”
    四人就在這破敗的村中央，盤膝坐下，各自服下丹藥，運轉功法，恢複著幾乎枯竭的靈力。
    村民們依舊跪在原地，沒有人起身，也沒有人離開。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跪著，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懺悔和送別。
    陽光終於徹底驅散了陰霾，溫暖地灑落下來，照亮了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也照亮了村民們臉上清晰的淚痕和悔恨。
    一個時辰後，顧雲初幾人相繼睜開眼，靈力恢複了大半。
    她站起身，牽著丫丫的手。
    丫丫換上了一套赤練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雖然不合身卻幹淨整潔的小衣裙，頭發也被重新梳理過，紮著兩個小揪揪。
    洗幹淨的小臉白皙清秀，雖然依舊瘦弱，但那雙大眼睛裏，怯懦少了許多，多了幾分屬於她這個年齡的靈動和對未來的好奇。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她出生、卻從未給過她溫暖的村莊，看了看那些跪著的、曾經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小手緊緊握著顧雲初的手指。
    “我們走吧。”顧雲初輕聲道。
    沒有告別，沒有回頭。
    四道身影，牽著一個瘦小的女孩，踏著晨曦，沿著那條清晰可見的村外小徑，緩緩離去。
    村民們依舊跪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望著空蕩蕩的村口，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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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槐樹村那令人窒息的環境，外界的空氣都顯得格外清新。
    丫丫似乎有些興奮，又有些拘謹，她小心翼翼地走在顧雲初身邊，時不時偷偷抬頭看看她，再看看旁邊氣質各異的夜宸、赤練和慧覺。
    “娘親……我們要去哪裏呀？”她小聲問。
    “去一個很大的城池，那裏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顧雲初放緩了聲音回答。
    “那……那裏的人，也會說丫丫是……”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沒敢說出那兩個字。
    “不會。”
    顧雲初停下腳步，蹲下身，平視著丫丫的眼睛，語氣肯定，
    “沒有人會說丫丫是災星。丫丫是個好孩子，以前是，以後也是。”
    丫丫看著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心中最後一絲陰霾仿佛也被這目光驅散。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真正屬於孩子的、帶著點羞澀卻明亮笑容：“嗯！”
    看著她這笑容，顧雲初幾人都覺得，之前在槐樹村經曆的一切艱險和消耗，都值得了。
    赤練忍不住揉了揉丫丫的腦袋：“以後跟著你赤姨，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夜宸看著丫丫，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慧覺含笑垂眸：“善哉。”
    然而，就在這溫馨的時刻，顧雲初牽著丫丫的手，正準備繼續前行時——
    異變再生！
    一股仿佛源自天地本身本源的意識洪流，毫無征兆地，順著兩人相牽的手，猛地湧入顧雲初的識海！
    顧雲初渾身劇震，眼前景象瞬間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天地初開時的混沌景象，看到了清濁分立、萬物生長的蓬勃，看到了星辰運轉、四季輪回的秩序……
    也看到了，一絲魔念，不知從何時起，悄然侵蝕著這完美的秩序，帶來混亂與衰敗……
    而槐樹村的那一縷，不過是這龐大魔念網絡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末梢！
    這洪流來得快，去得也快。
    隻是一瞬間的衝擊，便如同潮水般退去。
    顧雲初猛地回過神，臉色微白，下意識地攥緊了丫丫的手。
    丫丫似乎毫無所覺，隻是被她突然加重的力道弄得有些疑惑，仰起小臉：“娘親？”
    顧雲初低頭，看著丫丫那雙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剛才那股意識……
    是天道！
    她沒猜錯！丫丫……她真的是……
    此方天地最核心、最純淨的規則化身！汙染了她，就等同於從根本上扭曲了這個世界！
    而他們誤打誤撞，淨化了槐樹村的魔念，就相當於幫天道清除了一處局部的“病灶”。
    “雲初，你怎麽了？”夜宸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上前一步，關切地問道。
    赤練和慧覺也看了過來。
    顧雲初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震撼。
    天道化身的真相太過驚世駭俗，此刻絕非透露的時機。
    她搖了搖頭，鬆開緊握的手，輕輕摸了摸丫丫的頭發，語氣恢複平靜：
    “沒事，隻是方才靈力有些許紊亂。”
    “我們加快速度。”顧雲初沉聲道。
    她將丫丫抱起，與夜宸三人對視一眼，不再保留，化作西道驚鴻，衝天而起，朝著鎮魔要塞的方向，疾馳而去。
    丫丫依偎在顧雲初懷裏，看著腳下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眼中充滿了新奇和一點點害怕，但更多的是對即將到來的新生活的憧憬。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未來將麵臨怎樣的風雨。
    但她知道，有娘親在，有爹爹、赤姨、覺叔在，她就什麽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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