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逢女鬼:魯公女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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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霍府大門,暮色就徹底沉了下來。月芽兒掛在墨藍色的天空中,像被人咬了一口的銀餅,灑下淡淡的清輝,把青石板路照得泛著冷光。霍恒裹緊了身上的月白色鬥篷,邊緣的白色絨毛蹭得臉頰發癢,暖乎乎的,正好抵擋住夜裏的寒氣。他摸了摸懷裏的油紙包,桂花糕的甜香透過紙縫鑽出來,讓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先去墓地,再吃糕。”霍恒對著自己嘀咕,腳步轉向郊外的方向。深藍色的直裾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淺藍色的馬麵裙隨著步伐輕輕擺動,裙擺上的寒梅繡紋在暗處若隱若現。路過街角的燈籠時,燈光照在他臉上,映得額前的碎發根根分明,三七分劉海的翹邊在風裏微微晃動,像隻調皮的小蝴蝶。
出城的路越來越靜,連犬吠聲都聽不見了,隻有風吹過麥田的“沙沙”聲,還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嗒嗒”地響在空蕩的田埂上。鬥篷的絨毛被風吹得豎起來,霍恒縮了縮脖子,心裏卻一點都不怕——他是仙童,連地府都去過,這點黑算什麽?隻是想起魯公白天哭紅的眼睛,還有墳塋裏那道虛弱的魂魄,他的腳步忍不住加快了些。
墓地比白天更顯清冷。月光穿過稀疏的樹枝,在墓碑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無數隻伸出來的手。荒草被風吹得彎腰,發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哭泣。紙錢灰在風裏打著轉,飄到霍恒的鬥篷上,又輕輕滑落,仿佛在為他引路。
霍恒順著白天的記憶往前走,撥開半人高的荒草,很快就看到了那座新墳。青灰色的石碑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愛女魯氏之墓”幾個字格外清晰。墳前的白菊已經蔫了,陶碗裏的清水也少了大半,顯然沒人再來過。
而墳頭之上,坐著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色布裙,頭發鬆鬆地挽著,插著一支木簪,身形單薄得像一張紙,在月光下幾乎要透明。她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肩膀微微抽動著,細碎的哭聲混在風裏,輕得像歎息。偶爾有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到一雙紅腫的眼睛,淚水順著透明的臉頰往下掉,落在墳頭的青草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化作細小的光屑,輕輕散開。
是魯小姐的魂魄。
霍恒的腳步放輕了些,盡量不發出聲音。他站在離墳頭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心裏酸酸的——白天看她對著魯公的背影磕頭,以為她的執念全在父親身上,沒想到夜裏獨自一人時,哭得這麽傷心。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輕輕喊了一聲:“魯小姐?”
白色的身影猛地一顫,像被驚到的小鹿,猛地抬起頭。她的眼睛很大,此刻裏滿是驚恐,身體往後縮了縮,幾乎要從墳頭上掉下來。直到看清是霍恒,那雙驚恐的眼睛才漸漸柔和下來,帶著幾分茫然和疑惑:“是你……白天的小公子?”
“是我。”霍恒點點頭,走到墳前,仰著小臉看她,杏眼裏滿是溫和,“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是來幫你的。”
魯小姐的魂魄鬆了口氣,身體也不再那麽僵硬。她輕輕從墳頭上跳下來,落在草地上,腳步輕得像沒有重量。月光照在她身上,能看到她的裙擺邊緣已經有些虛化,顯然魂魄的氣息又弱了些。
“你……你怎麽會來這裏?”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淡淡的涼意,卻又格外溫柔。
“我來看看你。”霍恒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墜微微發燙,“白天看你舍不得魯公爺爺,我猜你晚上肯定還在這裏。”他頓了頓,忍不住問出心裏的疑惑,“你怎麽不投胎去呀?留在這兒,你的魂魄會越來越弱的,要是散了,就再也見不到你爹爹了。”
魯小姐的眼圈瞬間紅了,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她低下頭,手指緊緊攥著素色的裙擺,聲音哽咽:“我舍不得爹爹……他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沒人照顧他,我放心不下。”
霍恒點點頭,這點他能理解——連城剛死的時候,不也惦記著喬生嗎?可他總覺得,除了魯公,還有別的原因。他盯著魯小姐的臉,見她說到最後,耳朵尖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還有別的原因,對不對?”霍恒眨了眨眼,故意逗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
魯小姐的臉瞬間更紅了,像被月光染了胭脂,她趕緊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你……你怎麽知道?”
“猜的!”霍恒得意地揚起下巴,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嘴角的梨渦淺淺陷著,“我以前在仙山,見多了這種事!”說完才想起自己不能暴露身份,趕緊捂住嘴,又鬆開,含糊道,“我是說,我聽茶館的先生講過好多這樣的故事。”
魯小姐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笑,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憨。她抬起頭,眼神裏滿是溫柔的回憶,輕聲道:“是有一位張公子,叫張於旦。”
“張於旦?”霍恒重複了一遍,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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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魯小姐點點頭,目光望向墓地外的方向,像是能透過荒草,看到遠方的景象,“去年廟會的時候,我跟著爹爹去城裏上香,在城隍廟前的詩攤旁遇到了他。他當時正拿著一首自己寫的詩,跟攤主討論,我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覺得他寫得真好。”
她的聲音漸漸柔和下來,帶著少女談起心上人時獨有的甜蜜:“後來他發現我在聽,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問我是不是也喜歡寫詩。我們聊了很久,從李白聊到杜甫,從唐詩聊到宋詞,他說我對詩的理解很特別,我說他的詩裏有少年人的意氣。”
霍恒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像在聽茶館裏的愛情故事。他摸了摸懷裏的桂花糕,忍不住遞過去:“你要不要吃塊糕?很甜的。”
魯小姐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溫柔地笑了:“謝謝你,小公子,我是魂魄,吃不了凡間的東西。”
霍恒哦了一聲,隻好把糕又揣回去,催促道:“後來呢?你們怎麽沒在一起呀?”
“後來廟會散了,我們就分開了。”魯小姐的眼神暗了下來,聲音也低了些,“他說他住在城東的破廟裏,每天都在那裏讀書,還說等他考完秀才,就去我家拜訪,跟我討教詩賦。我當時特別開心,每天都盼著他來,可還沒等到他考完,我就……”
她的話沒說完,眼淚又掉了下來。透明的淚珠落在草地上,化作細碎的光屑,很快就消失了。“我知道人鬼殊途,不該再惦記他,可我就是忘不了。我總想著,要是能再見他一麵,告訴他我心悅他,就算魂飛魄散,也甘心了。”
霍恒的心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軟的,酸酸的。他想起連城為了喬生氣絕身亡,想起喬生為了連城割肉救美,原來凡間的愛情,不管是生是死,都這麽讓人牽掛。他攥了攥拳頭,拍著胸脯保證:“魯小姐,你別難過!我幫你傳話!你告訴我張公子在哪兒,我明天就去找他,把你的心意告訴他!”
魯小姐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蒙塵的星星突然被擦亮。她激動地往前走了兩步,差點撞到霍恒,又趕緊停下,聲音裏滿是期待:“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我?”
“當然啦!”霍恒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我以前幫過連城姐姐和喬生叔叔,他們現在都成親了!你的事,我肯定能幫成!”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得告訴我,張公子具體住在哪兒,長什麽樣,不然我找不到他。”
“他住在城東的破廟裏,就是挨著城隍廟的那座,裏麵隻有他一個人住。”魯小姐趕緊說道,生怕漏了什麽細節,“他長得很高,眉毛很濃,眼睛很亮,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手裏總拿著一本書。他說話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個小酒窩。”
她說起張於旦的樣子,眼睛裏滿是笑意,連聲音都帶著甜蜜,顯然把他的模樣刻在了心裏。
霍恒認真地聽著,把這些細節一一記在腦子裏:“城東破廟,青布衫,濃眉毛,有酒窩。我記住啦!”他想了想,又問,“你們當時聊的是什麽詩呀?我要是跟他說,他不信怎麽辦?”
“我們聊的是李白的《長幹行》。”魯小姐立刻回答,“我說我最喜歡‘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他說他最喜歡‘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還說以後要寫一首比這個更深情的詩。”
“好!”霍恒拍了拍手,心裏有了主意,“我就跟他說《長幹行》,他肯定就信了!”
魯小姐看著他,眼裏滿是感激,她對著霍恒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小公子。你真是個好人,要是我能還陽,一定好好報答你。”
“不用報答!”霍恒擺擺手,笑得很開心,“能幫到你,我就很開心啦!”他看了看天色,月芽兒已經偏西,“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墳裏休息吧,外麵風大,你的魂魄會更弱的。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張公子,有消息了就來告訴你。”
魯小姐點了點頭,眼神裏滿是不舍,卻還是聽話地往墳頭走去。她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霍恒,輕聲道:“小公子,謝謝你。”說完,她的身形漸漸變淡,像融入了月光裏,最終消失在墳塋中,隻留下淡淡的光屑,在風裏輕輕飄散。
霍恒站在墳前,看著空蕩蕩的墳頭,心裏暖洋洋的。他摸了摸懷裏的桂花糕,終於拿出一塊塞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驅散了夜裏的寒意。
“張於旦,城東破廟……”他嘴裏念叨著,轉身往回走。鬥篷的白色絨毛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深藍色的身影在荒草中穿行,像一道溫柔的光。
風裏的哭聲停了,隻剩下麥田的“沙沙”聲,還有他輕快的腳步聲。霍恒越走越開心,忍不住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幫魯小姐找到張於旦,讓他們見一麵,說不定又是一段像連城和喬生那樣的好姻緣呢!
走到墓地門口,他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腳步,對著墳塋的方向揮了揮手:“魯小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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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似乎傳來一聲輕柔的回應,像少女的道謝,又像花瓣落地的聲音。霍恒笑了笑,轉過身,裹緊鬥篷,朝著城裏的方向跑去。深藍色的裙擺掃過田埂,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很快又被風吹過的荒草蓋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有月光知道,這個夜裏,有個穿新衣服的小公子,許下了一個跨越陰陽的承諾。
回到城裏時,已經快到子時了。街上空蕩蕩的,隻有打更人的梆子聲,“篤篤篤”,敲得人心安。霍恒摸了摸懷裏剩下的桂花糕,決定明天一早先去城東破廟找張於旦,再去給魯公爺爺報個信,讓他別再擔心。
他蹦蹦跳跳地往霍府走,鬥篷的絨毛蹭得臉頰發癢,心裏美滋滋的。新衣服很暖和,桂花糕很甜,還有一件好事等著他去做——這大概就是爹爹說的“人間樂趣”吧。
走到霍府門前,福伯正好守在門口,看到他回來,趕緊迎上去:“小公子,你可算回來了!夫人都快擔心死了!”
“我沒事!”霍恒擺擺手,鑽進大門,“我明天還要早起呢,先去睡覺啦!”他說著,就往自己的院子跑,深藍色的身影在月光下一閃,就消失在回廊盡頭。
福伯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卻忍不住笑了——這小公子,每天都有新花樣,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霍恒回到房間,脫掉鬥篷,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床頭——這可是娘新做的衣服,可不能弄髒了。他躺在床上,摸著脖子上的清心玉,腦子裏全是魯小姐和張於旦的故事,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甜甜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他的臉上,落在疊好的新衣服上,溫柔得像一場夢。而城東的破廟裏,一位青衫書生正挑燈夜讀,手裏拿著一本《李白詩集》,翻到《長幹行》那一頁,眼神裏滿是懷念。他還不知道,明天一早,會有一個穿深藍色漢服的小公子,帶著一個跨越生死的秘密,敲開他的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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