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張生守諾:三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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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霍府的雞剛叫頭遍,霍恒就從床上彈了起來。窗外的天色還泛著魚肚白,薄霧像輕紗似的籠罩著庭院,空氣裏帶著清晨的涼意。他抓起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新衣服,三兩下穿好——深藍色的直裾襯得他膚色愈發白淨,淺藍色的馬麵裙裙擺繡著的寒梅在微光中若隱若現,月白色的鬥篷披在肩上,絨毛蹭得臉頰軟軟的。
    “得快點,別讓張公子走了。”霍恒對著銅鏡抓了抓頭發,三七分的劉海被揉得有些淩亂,發尾的翹邊卻依舊倔強地翹著,頭頂的頭發蓬鬆飽滿,帶著自然的毛流感。他摸了摸懷裏的油紙包,裏麵是霍夫人早上剛塞給他的桂花糕,還帶著溫熱的香氣,又順手揣了塊幹淨的手帕,這才輕手輕腳地溜出房門。
    福伯正在院子裏灑掃,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忍不住打趣:“小公子,這大清早的,又要去哪兒呀?”
    “去找人!”霍恒擺擺手,腳步沒停,“我中午回來吃午飯!”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了霍府大門,深藍色的身影在薄霧中一閃,隻留下鬥篷的絨毛輕輕晃動的殘影。
    城東的破廟藏在城隍廟西側的小巷裏,周圍長滿了荒草,廟門破舊不堪,門板上裂開了好幾道縫,上麵的漆皮早已剝落,露出裏麵暗沉的木頭。晨霧還沒散,繚繞在廟門周圍,讓這座破廟更顯冷清。霍恒站在廟門口,輕輕推了推門,門板發出“吱呀”的聲響,像老人的歎息。
    “有人嗎?張公子在嗎?”霍恒踮著腳往裏喊,聲音清脆,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廟裏的光線很暗,隻有幾縷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正中央的神像已經殘破不堪,身上的彩繪剝落大半,露出裏麵的泥胎,卻依舊端坐著,透著幾分威嚴。神像前的蒲團上,坐著一個青衫書生,正低著頭看書,聽到聲音,他緩緩抬起頭。
    正是張於旦。
    他比魯小姐描述的還要清瘦些,身上的青布衫洗得發白,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卻漿洗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汙漬。他的頭發用一根木簪束著,發絲有些淩亂,卻掩蓋不住眉眼間的儒雅——眉毛很濃,像畫上去的一樣,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泉裏的黑曜石,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溫潤。聽到霍恒的聲音,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疑惑,放下書站起身,動作溫和,帶著書生特有的斯文。
    “小公子找我?”張於旦的聲音很輕,像春風拂過水麵,和魯小姐描述的一模一樣,“請問你是……”
    霍恒走進廟裏,仰頭看著他,杏眼裏滿是認真:“你是張於旦張公子嗎?我是來給你帶話的,是魯小姐讓我來的。”
    “魯小姐?”張於旦的身體猛地一僵,手裏的書“啪”地掉在地上,眼神瞬間變得震驚,“你說……魯小姐?哪個魯小姐?”
    “就是魯公的女兒,魯阿晚魯小姐啊。”霍恒撿起地上的書,遞給他,“她去年廟會的時候,在城隍廟前的詩攤跟你聊過《長幹行》,她說你最喜歡‘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張於旦的眼睛瞬間紅了。他接過書,手指緊緊攥著書頁,指節都泛白了,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抖著開口,聲音裏滿是難以置信:“她……她還活著?可我聽說,她半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她的身體不在了,但魂魄還在。”霍恒小聲說,怕嚇著他,“她現在就在郊外的墓地裏,一直惦記著你,讓我來告訴你,她心悅你。”
    張於旦踉蹌著後退兩步,靠在神像上才站穩。他低下頭,眼淚無聲地掉下來,砸在青布衫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我以為……我以為她早就忘了我……”他哽咽著說,聲音裏滿是委屈和思念,“去年廟會分開後,我每天都在破廟裏讀書,想著考完秀才就去拜訪她,跟她討教詩賦,可還沒等我考完,就聽說她病逝的消息……”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劇烈的抽泣打斷了。他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壓抑的哭聲在空曠的破廟裏回蕩,格外揪心。“我當時大病了一場,燒了三天三夜,差點就隨她去了……我想去她的墳前看看,可身體實在撐不住,後來又忙著備考,就一直沒能去……”
    霍恒站在一旁,看著他哭得傷心,心裏也酸酸的。他摸了摸懷裏的桂花糕,想遞給他,又覺得不合適,隻好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張公子,你別難過,魯小姐知道你惦記她,肯定很開心。”
    張於旦慢慢平靜下來,擦幹眼淚,眼神裏滿是溫柔的回憶。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藍布包著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張泛黃的詩稿,上麵的字跡清秀有力,寫滿了思念的詩句。“這是我這半年來寫的詩,全是給她的。”他指著其中一首,聲音柔和下來,“我曾對她說,若有機會,定要為她寫一首《挽蓮詩》,這首就是。”
    霍恒湊過去看,詩稿上寫著“蓮謝香消水自流,空留殘葉伴孤舟。相思化作窗前月,夜夜清輝照枕頭”,字跡裏滿是深情與哀傷,看得他眼睛都紅了。“魯小姐要是看到這首詩,肯定會很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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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嗎?”張於旦抬起頭,眼裏滿是期待,“她……她真的會喜歡嗎?”
    “當然!”霍恒點點頭,“我現在就把詩稿帶給她,你等我消息!”
    張於旦趕緊把詩稿疊好,小心翼翼地遞給霍恒,像在托付一件稀世珍寶:“麻煩小公子了……告訴她,我沒有忘記她,從來沒有。”
    “放心吧!”霍恒接過詩稿,小心地揣進懷裏,轉身就往外跑,“我很快就回來!”深藍色的裙擺掃過廟門的破洞,鬥篷的絨毛在晨霧中晃動,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盡頭。
    張於旦站在廟門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陽光漸漸驅散了薄霧,照在他的青布衫上,泛著淡淡的光澤。他摸了摸懷裏的空盒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原來,她也在惦記著他,這就夠了。
    霍恒跑得飛快,一路上都在琢磨魯小姐看到詩稿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就沒斷過。到了郊外的墓地,晨霧已經散了,陽光照在墓碑上,泛著溫暖的光澤。他剛走到魯小姐的墳前,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墳塋中飄出來,正是魯小姐的魂魄。
    “小公子,怎麽樣了?”魯小姐的聲音裏滿是期待,透明的臉上帶著緊張,雙手緊緊攥著裙擺。
    “張公子還記得你!他也很想你!”霍恒趕緊掏出詩稿,遞到她麵前,“這是他給你寫的《挽蓮詩》,他說他寫了半年,全是給你的!”
    魯小姐的目光落在詩稿上,透明的手指輕輕拂過字跡,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一字一句地讀著,聲音哽咽,卻帶著抑製不住的歡喜。讀到“相思化作窗前月,夜夜清輝照枕頭”時,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哭了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透明的臉頰往下掉,化作細小的光屑,在陽光中飄散。
    “他還記得……他真的還記得……”魯小姐哭著說,臉上卻露出了笑容,那是霍恒見她以來,第一個真正開心的笑容,像雪地裏綻放的寒梅,清冷又明豔。
    霍恒站在一旁,看著她又哭又笑的樣子,心裏暖暖的。他等魯小姐平靜下來,才開口問:“魯小姐,你想跟張公子說什麽嗎?我再幫你帶回去。”
    魯小姐擦了擦眼淚,眼神裏滿是堅定。她看著霍恒,輕聲道:“麻煩小公子轉告張公子,我在陰間等他三年。”
    “三年?”霍恒愣了一下,“為什麽是三年呀?”
    “我聽說,魂魄在地府最多能停留三年,若三年內能遇到契機,或許還有相見的緣分。”魯小姐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期盼,“我希望他能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也希望他能幫我照顧爹爹,替我盡孝。若三年後他還記得我,沒有娶妻,或許……或許我們還有機會。”
    她說著,又紅了眼眶:“我知道這很自私,人鬼殊途,不該耽誤他,可我真的舍不得……”
    “不自私!”霍恒趕緊搖頭,“張公子肯定願意等你!你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魯小姐對著霍恒深深鞠了一躬,眼裏滿是感激:“謝謝你,小公子。這三年,有勞你多費心了。”
    “不用謝!”霍恒擺擺手,把詩稿還給她,“這詩稿你留著吧,想他的時候就看看。我現在就去找張公子,告訴他你的話!”
    他轉身往回跑,心裏滿是感慨——連城和喬生是跨越生死的重逢,魯小姐和張於旦是跨越陰陽的等待,凡間的情意,真是又苦又甜。
    回到破廟時,張於旦還站在廟門口,手裏拿著那本書,眼神望著郊外的方向。看到霍恒回來,他趕緊迎上去,眼裏滿是緊張:“小公子,她……她說了什麽?”
    霍恒喘了口氣,仰著小臉看著他,認真地說:“魯小姐說,她在陰間等你三年。她說希望你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也幫她照顧魯公爺爺。要是三年後你還記得她,沒娶妻,你們或許還有相見的緣分。”
    張於旦的身體猛地一震,眼裏瞬間迸發出明亮的光芒。他緊緊攥著拳頭,胸膛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地點頭,聲音堅定得像在對天地立誓:“我定不會負她!”
    他抬起頭,望著郊外的方向,眼神裏滿是決絕:“三年內,我一定好好讀書,考上功名,不讓她失望。魯公爺爺那裏,我會常去探望,替她盡孝,絕不讓他老人家孤單。”
    霍恒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裏暗暗想:這又是一段要等的情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對於陰陽相隔的兩個人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他相信,張於旦不會辜負魯小姐,就像喬生不會辜負連城一樣——真心相愛的人,總能等到屬於他們的緣分。
    “張公子,你真好。”霍恒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魯小姐要是知道你這麽說,肯定會很開心的。”
    張於旦也笑了,眼角的小酒窩露了出來,溫柔又明媚。他摸了摸霍恒的頭,聲音裏滿是感激:“謝謝你,小公子。若不是你,我和她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傳消息了。”
    “不用謝!”霍恒擺擺手,轉身往廟外走,“我還要去看看魯公爺爺,告訴他你會照顧他,讓他別擔心。張公子,我先走啦!”
    “好,麻煩小公子了!”張於旦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霍恒揮了揮手,沒回頭,深藍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盡頭。陽光照在小巷的青石板上,泛著溫暖的光澤,破廟裏的張於旦拿起書,重新坐回蒲團上,隻是這一次,他的眼神裏沒有了之前的哀傷,隻剩下堅定與期盼。
    霍恒走出小巷,摸了摸懷裏的桂花糕,掏出一塊塞進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他抬頭望著天空,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心裏滿是歡喜。雖然魯小姐和張於旦還要等三年,但至少他們知道了彼此的心意,這就夠了。
    他裹緊鬥篷,朝著魯公的住處走去——得趕緊告訴魯公爺爺這個好消息,讓他也開心開心。深藍色的身影在陽光下越走越遠,鬥篷的絨毛輕輕晃動,像一隻承載著希望的小翅膀,飛向遠方。
    有些情分,需要等待,而等待本身,就是最深情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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