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涼意還沒從衣料裏散透，霍恒剛踩著濕沙爬上岸，就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神——這片沙灘的沙子竟是暗紫色的，像撒了層碎琉璃，在晨光裏泛著冷光；遠處的礁石是墨黑色的，形狀扭曲得像張牙舞爪的怪獸，連吹過來的海風都帶著股鹹澀的鐵鏽味，和滕州碼頭的氣息截然不同。
    他抬手理了理頭發——出發前母親特意讓丫鬟給他束的發型，此刻還保持著利落的模樣：三七分的劉海上下分層，發根內扣、發尾上翹，像隻展翅的小雀，透著幾分俏皮；頭頂的發絲根根立挺，帶著自然的毛流感，襯得少年的顱頂格外飽滿；側麵剪碎的頭發輕盈地貼在耳後，正好露出清晰的下頜線；後腦勺的發冠一體式馬尾用虎口夾固定著，末端的小發髻係著根藏青色的絲帶，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精致又不張揚。
    霍恒摸了摸懷裏的司文郎令，冰涼的令牌讓他定了定神。他得先弄清楚這裏是不是羅刹國，再想辦法回去。正準備往礁石後麵躲，找個地方觀察情況，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嘶吼——那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刺破了清晨的寧靜。
    他猛地回頭，隻見一個羅刹人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正用驚恐的眼神盯著他。那羅刹人的模樣比老船夫描述的還要怪異：頭有笆鬥大，臉上長著三個拳頭大小的肉瘤，紅紫相間，像爛掉的果子；最嚇人的是他的眼睛，沒長在臉上，反而嵌在手心裏，此刻正死死“盯”著霍恒，瞳孔裏滿是恐懼；腳丫倒長在頭頂，像兩隻畸形的耳朵，隨著他的顫抖輕輕晃動；嘴巴則長在肚子上，此刻正張得老大，發出“嗬嗬”的怪響。
    “妖……妖物！”羅刹人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這裏有妖物！快過來！”
    霍恒徹底懵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司文郎令好好揣在懷裏，避水術的餘韻還在，身上雖然濕了，卻幹淨得很；再摸了摸臉，宿主霍恒的皮膚本就白淨，像上好的暖玉，在晨光下透著細膩的光澤，眉骨和鼻梁的線條柔和卻立體，連眉眼口鼻的銜接都自然得沒一點雕琢感；尤其是那雙眼睛，杏眼形狀，眼尾微微上挑，像浸在清泉裏的圓杏，此刻正滿是疑惑，怎麽看都是個討喜的少年郎。
    “搞什麽鬼？”霍恒在心裏嘀咕，“我的宿主明明長那麽好看，你們這群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啊？”
    沒等他想明白，遠處的沙灘上突然跑來一群羅刹人，手裏都拿著長矛，矛頭閃著冷光。他們看到霍恒，眼睛有的長在臉上，有的長在身上）裏都露出驚恐和憤怒，一邊跑一邊嘶吼，像是看到了什麽十惡不赦的怪物。
    “抓住他！別讓妖物跑了！”
    “長得這麽怪，肯定是災星！”
    “快用長矛刺他！別讓他靠近集市！”
    霍恒這下徹底慌了——他能對付妖邪，卻不想傷害這些普通的羅刹人。眼看著一個羅刹人舉著長矛衝過來，矛頭直指他的胸口，霍恒隻能往後退，轉身往沙灘深處跑。暗紫色的沙子硌得腳底生疼，海風刮得他臉頰發緊，身後的嘶吼聲越來越近，長矛劃破空氣的“咻咻”聲就在耳邊。
    他跑著跑著，突然撞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差點摔在地上。一隻手及時扶住了他的胳膊，一個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跟我來！躲進山洞裏！”
    霍恒抬頭一看，隻見扶住他的是個穿著破爛書生服的青年。那青年長得白淨，眉眼清秀，雖然衣服上沾著沙子和海藻，頭發也亂了，卻難掩文雅的氣質——和他一樣，是個“正常”的人類。
    “你是……”霍恒剛想問他是誰，就被青年拉著往旁邊的礁石群跑。青年的力氣很大，跑得也快，很快就拉著他鑽進了一個隱蔽的山洞裏。山洞很小，隻能容下兩個人，洞口被幾塊巨石擋住，從外麵根本看不到裏麵。
    兩人躲在山洞裏，聽著外麵羅刹人的嘶吼聲漸漸遠去，才都鬆了口氣，靠著洞壁大口喘氣。
    “呼……嚇死我了。”青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向霍恒，眼裏帶著點驚訝，“你也是被風浪卷到這裏來的？”
    霍恒點了點頭，喘著氣說：“嗯，我本來在滕州碼頭救人，被一股暗流拉到這裏來的。這裏……就是羅刹國吧？”
    “對，這裏就是羅刹國。”青年苦笑著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臉，“我叫馬驥，是江南人，本來坐船去海外尋親，結果遇到風暴，被卷到這裏來了。你呢？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霍恒。”霍恒回答道，眼神裏滿是疑惑，“馬大哥，為什麽那些羅刹人看到我們，就說我們是‘妖物’？還想抓我們？”
    馬驥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因為這裏的審美和我們完全相反——他們把‘醜’當‘賢德’，把‘美’當‘怪物’。長得越醜的人，在這兒越受尊重，官也越大；像我們這樣長得白淨、正常的人，在他們眼裏就是‘妖物’，會帶來災禍，所以他們才會追著我們打，想把我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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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這種事？”霍恒驚訝地睜大眼睛，想起剛才在沙灘上看到的那個羅刹人——臉上長著肉瘤，眼睛長在手心裏，腳丫長在頭頂，那樣的模樣，在羅刹人眼裏竟然是“好看”的？
    馬驥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著說：“你沒看到集市吧？剛才我們跑過來的方向，就是羅刹國的集市。我之前偷偷去看過一次——集市上有個羅刹人，臉上長了五個肉瘤，眼睛長在背上，嘴巴長在膝蓋上，被一群羅刹人圍著討好，有人給他遞水果，有人給他扇扇子，還有人給他磕頭，說他是‘最賢德的貴人’。而旁邊一個長得稍微正常點的羅刹人，隻是臉上長了兩個小肉瘤，就隻能撿別人扔的爛菜葉吃，還被人罵‘長得太醜在我們看來是正常），不配在集市上待著’。”
    霍恒聽得目瞪口呆——這羅刹國的審美，也太荒唐了！他想起滕州的官場，李大人靠收受賄賂當上官，趙侏儒靠諂媚上位，不也是“顛倒黑白”嗎？隻是滕州是“憑關係論高低”，羅刹國是“憑醜陋論賢德”，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荒唐。
    “我以前在江南，總被人誇長得俊，說我是‘江南第一才子’。”馬驥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裏滿是自嘲，“結果到了這裏，倒成了罪過。我躲在這個山洞裏已經三天了，每天隻能靠摘野果、喝雨水活命，不敢出去，怕被羅刹人抓住。”
    霍恒看著馬驥破爛的衣服和憔悴的臉色，心裏有點同情他。他從懷裏掏出半塊麥餅——這是之前賈兒給的，他一直沒舍得吃完，現在還剩下一點。他把麥餅遞給馬驥：“馬大哥，你吃點吧，墊墊肚子。”
    馬驥愣了一下，接過麥餅，眼裏滿是感激：“謝謝你，霍恒小兄弟。我已經三天沒吃過正經東西了。”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麥餅，慢慢嚼著，眼眶有點發紅，“這麥餅，比我家裏的桂花糕還好吃。”
    霍恒笑了笑，看著洞口外的晨光。他知道，現在不是同情的時候，他得想辦法和馬驥一起離開羅刹國。他摸了摸懷裏的清心玉，玉墜微微發燙，像是在給他提示。
    “馬大哥，你知道鮫人島在哪裏嗎？”霍恒突然問道，“我聽滕州碼頭的老船夫說，鮫人島就在羅刹國旁邊，島上的鮫人長得和我們一樣，還會織水鮫綃。我們要是能找到鮫人島，說不定能找到離開這裏的辦法。”
    馬驥眼睛一亮，趕緊點頭：“我知道！我之前在山洞裏聽到羅刹人說過，鮫人島在羅刹國的東邊，隔著一片黑珊瑚礁。隻是羅刹國的人把鮫人島看得很緊，派了很多人在海邊巡邏，不讓任何人靠近。”
    “沒關係，我們可以想辦法繞過去。”霍恒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會點小法術，可以幫我們躲過巡邏的羅刹人。隻要我們能找到鮫人島，就能離開這裏了。”
    馬驥看著霍恒堅定的眼神，心裏也燃起了希望。他用力點了點頭：“好！霍恒小兄弟，我聽你的！我們一起找鮫人島，一起離開這個荒唐的地方！”
    山洞外的海風漸漸變小了，晨光透過石縫照進洞裏，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霍恒和馬驥靠在洞壁上，一邊吃著麥餅，一邊商量著離開的計劃。雖然前路還很艱難，雖然羅刹國的審美荒唐又危險，但隻要兩人齊心協力，總能找到離開的辦法。
    霍恒摸了摸懷裏的司文郎令，心裏暗暗想著：等離開這裏，一定要好好跟宋生說說羅刹國的事，讓他也見識見識這個“以醜為美”的荒唐國度——說不定宋生還能寫篇文章，諷刺一下這種顛倒黑白的規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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