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山路戲法:繩上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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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的午後總帶著點鬆針的冷意。陽光把山路曬得暖融融的,卻穿不透密集的樹林,隻能透過枝葉的縫隙,在青石板鋪就的山路上投下細碎的金斑,像誰把撕碎的金箔撒在了地上。霍恒走在中間,左邊是提著竹籃的青娥,右邊是攥著玉佩的宗子美,三人的腳步聲落在石板上,與林間的鳥叫、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混在一起,倒不顯得孤單。
    青娥的淺碧色布裙被路邊的荊棘勾了道小口子,她卻不在意,反而彎腰撿起一片被風吹落的楓葉,楓葉是橙紅色的,邊緣有點卷,像被人精心修剪過。“你看,這片楓葉像不像小扇子?”她把楓葉遞給霍恒,指尖的淡碧色微光還沒完全散去,落在楓葉上,讓橙紅色的葉片泛著點淡淡的綠,“山裏的楓葉比城裏的好看,城裏的楓葉總是早早落了,還沒來得及變紅。”
    霍恒接過楓葉,指尖碰到葉片的紋路,粗糙卻帶著自然的暖。他想起在霍府的後院,也有一棵楓樹,每年秋天,葉子落得滿地都是,福伯總會掃起來,裝在布袋子裏,說“留著給二公子當書簽”。可那些楓葉,總沒有眼前這片鮮活。“嗯,好看。”他把楓葉夾進懷裏的書裏——那是本《山海經》,是他從家裏帶出來的,偶爾會翻幾頁。
    宗子美走在旁邊,看著兩人的互動,嘴角忍不住揚起。霍恒不再像初見時那樣提防青娥,會認真聽她講草木的名字,會幫她撥開擋路的荊棘,甚至會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讓她擦額角的汗。這種細微的變化,像山間的溪水,慢慢流淌,不顯眼,卻很暖。
    “前麵好像有座破廟,我們去歇會兒吧?”宗子美指著前麵林間的一角——露出半截掉漆的廟門,門楣上模糊能看到“土地廟”三個字,“走了大半天,也該歇歇腳,喝點水了。”
    青娥立刻點頭,眼睛亮了:“好啊!我正好有點累了,竹籃裏的棗泥糕也該涼了,我們拿出來吃點。”
    三人加快腳步,走到破廟前。廟門是木製的,已經腐朽了大半,門軸上纏著蜘蛛網,輕輕一推,就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像老人生病時的咳嗽。廟裏不大,中間有個破舊的土地公雕像,雕像的鼻子已經掉了,身上的彩繪也褪得差不多了,隻剩下斑駁的紅和黃。地上鋪著些幹草,應該是路過的樵夫留下的,還帶著點陽光的味道。
    青娥找了塊相對幹淨的石頭坐下,把竹籃放在腿上,掀開藍布,拿出棗泥糕的油紙包:“來,吃點糕,墊墊肚子。”她遞給霍恒一塊,又遞給宗子美一塊,自己也拿了一塊,咬了一口——糕已經涼了,卻還是甜的,棗泥的香氣在嘴裏散開。
    霍恒咬著棗泥糕,目光落在廟門外的空地上——那裏鋪著塊破舊的藍布,布上放著個黑漆漆的木箱,箱子上掛著個銅鈴,風一吹,鈴就發出“叮鈴”的輕響。一個穿絳色短打的漢子正蹲在箱子旁,用塊布擦拭著什麽,漢子的衣服是粗布的,肘部和膝蓋處都打了補丁,顏色也不均勻,像是洗了很多次,卻依舊很幹淨。
    “三位客官,要不要看看戲法?”漢子聽到廟裏的動靜,轉過頭來,臉上帶著點討好的笑。他的皮膚是黝黑的,是常年在太陽下曬出來的顏色,眼角有幾道細紋,笑起來時,細紋會擠在一起,顯得很親切。他身後的箱子裏,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接著,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是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穿著和漢子同款的絳色短打,隻是尺寸小了些,頭發用根紅繩紮著,眼睛又大又亮,像山裏的小鹿。
    “戲法?什麽戲法?”青娥好奇地站起來,走到廟門口,霍恒和宗子美也跟著走了出去。
    漢子拍了拍箱子,笑著說:“我這戲法,叫‘繩上偷桃’,是祖傳的手藝,保準新鮮,三位客官看完了,要是覺得好,給點賞錢就行,多少不嫌棄。”他從箱子裏掏出一根麻繩,麻繩是深褐色的,粗得像孩子的手腕,表麵很粗糙,能看到細小的纖維,顯然是用了很久的。
    “繩上偷桃?怎麽偷?”青娥眨著眼睛,手裏還拿著沒吃完的棗泥糕,嘴角沾了點糕屑。
    漢子沒說話,隻是舉起麻繩,對著空中輕輕一拋——奇怪的是,麻繩沒有像尋常那樣掉下來,反而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牽著,直直地往天上伸去,麻繩的顏色在陽光下漸漸變淺,最後竟和天上的雲層融在一起,看不見頂端,隻留下中間一段,像從雲裏垂下來的一根線。
    “哇!”青娥忍不住驚呼,手裏的棗泥糕差點掉在地上,“這繩子……怎麽不會掉下來?”
    霍恒皺了皺眉,指尖悄悄摸了摸懷裏的清心玉——玉墜很平靜,沒有泛起警示的金光,說明這不是妖氣,更像是一種幻術。他的目光落在漢子的手上,漢子的指尖泛著極淡的灰白色微光,很淡,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那是尋常戲法藝人修煉的“障眼法”,不是仙力,卻比普通的幻術更逼真。
    “兒啊,該你上了!”漢子對著箱子喊了一聲,男孩立刻從箱子裏鑽出來,手裏提著個小小的竹籃,竹籃是用細竹條編的,上麵還掛著個小鈴鐺。男孩走到麻繩下,抬頭看了看,深吸一口氣,然後伸出手,緊緊抓住麻繩,雙腳蹬著地麵,慢慢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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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爬得很穩,像隻靈活的猴子,手腳配合得很好,麻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卻始終沒有掉落。男孩爬得越來越高,很快就鑽進了雲層裏,看不見身影,隻剩下麻繩在空中晃動,偶爾傳來幾聲他的吆喝:“快了!快到了!”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路過的樵夫,扛著捆柴,放下柴捆就湊了過來;有放羊的孩子,手裏牽著幾隻羊,把羊拴在旁邊的樹上,也跑來看熱鬧;還有幾個下山的婦人,手裏提著籃子,站在後麵,踮著腳往裏麵看。
    沒過多久,從雲層裏掉下來幾個鮮紅的桃子,桃子很大,表皮光滑,泛著誘人的紅光,落在地上,滾到圍觀的人腳邊。青娥伸手撿起一個,桃子是溫的,帶著陽光的溫度,她剛想咬一口,卻聽到“啪”的一聲脆響——空中的麻繩突然斷了!
    所有人都驚呼起來,青娥手裏的桃子也掉在了地上。緊接著,一滴暗紅色的血滴落在漢子腳邊的藍布上,像一朵突然綻開的小花。然後,是一隻小小的手,接著是腳,胳膊,腿——都是血淋淋的,看起來像是男孩的四肢,掉在藍布上,觸目驚心。
    “我的兒啊!”漢子突然撲過去,抱著那些“殘肢”大哭起來,哭聲淒厲,聽得人心裏發緊,“你怎麽就這麽沒了啊!都是爹不好,不該讓你去偷桃啊!”
    圍觀的人都看呆了,放羊的孩子嚇得躲在樵夫身後,婦人們捂著嘴,眼裏滿是不忍。宗子美的臉色也變得慘白,他攥緊手裏的玉佩,指尖都泛白了,小聲對霍恒說:“這……這也太嚇人了,怎麽會這樣?”
    霍恒卻沒有動,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殘肢”上——殘肢雖然血淋淋的,卻沒有散發出死人該有的死氣,反而帶著點豬血的腥氣。他又看向漢子的臉,漢子雖然哭得撕心裂肺,眼裏卻沒有真正的悲傷,反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是在觀察圍觀人的反應。
    “這是幻術,沒有死氣。”霍恒輕聲說,聲音不大,卻正好傳到青娥和宗子美耳朵裏。
    青娥立刻反應過來,她悄悄走到箱子旁,指尖的淡碧色微光輕輕掃過箱子——微光落在箱子上,立刻泛起一層淡淡的綠,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箱子裏有個活物的氣息,是男孩的,很平穩,沒有一點受傷的跡象。而且,箱子的夾層裏,放著些用豬血浸泡過的稻草,還有幾個普通的桃子,表皮被染成了鮮紅色,和剛才掉下來的桃子一模一樣。
    “男孩藏在箱子裏,‘殘肢’是豬血和稻草做的,桃子也是普通的桃,用顏料催紅了。”青娥湊到霍恒耳邊,聲音輕得像風,她的頭發不小心碰到霍恒的耳朵,癢得霍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霍恒點頭,剛想說話,就見漢子突然停止了哭泣,他把那些“殘肢”扔進箱子裏,拍了拍手,臉上的悲傷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得意的笑:“各位客官別慌!剛才是逗大家玩呢,我這兒子啊,機靈著呢,怎麽會真掉下來?”
    話音剛落,箱子蓋“哢嗒”一聲打開,男孩笑著從裏麵鑽出來,手裏還拿著個沒吃完的桃子,嘴角沾著桃汁,像隻偷吃到糖的小貓:“大家別害怕,我沒事!剛才那些都是假的!”
    圍觀的人這才鬆了口氣,有的笑著罵漢子“太壞了,嚇死人了”,有的則掏出銅錢,放在漢子的藍布上。樵夫笑著說:“你這戲法,真是絕了,我剛才還以為真出事了呢!”
    漢子連忙道謝,把銅錢收起來,放進懷裏的布袋子裏,臉上滿是憨厚的笑:“多謝各位客官賞臉,要是覺得好,下次再看到我,還來捧場啊!”
    青娥吐了吐舌頭,拉著霍恒的手,小聲說:“雖沒害人,卻用‘死人’當玩笑,不太好,剛才嚇得我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霍恒看著她皺著的眉頭,忍不住笑了:“不過戲法倒是巧妙,比上次我們在滕州市集遇到的狐妖幻術還逼真些。那狐妖的幻術隻是障眼法,一眼就能看穿,這個漢子的幻術,連血氣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倒是有點本事。”
    宗子美也鬆了口氣,他拍了拍胸口,笑著說:“有你們在,連戲法的真假都能看出來,我就更放心了。剛才我還真以為那孩子出事了,心裏揪得慌。”
    漢子收拾好箱子,對著三人拱了拱手,帶著男孩往山下走。男孩路過青娥身邊時,還對著她做了個鬼臉,然後笑著跑開了。青娥看著男孩的背影,忍不住笑了:“這孩子還挺調皮。”
    三人重新回到破廟裏,青娥把掉在地上的桃子撿起來,用帕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桃子是普通的桃,有點酸,不如剛才道士給的梨甜,她皺了皺眉,把桃子遞給霍恒:“不好吃,給你。”
    霍恒接過桃子,咬了一口,確實有點酸,卻帶著點自然的果香。他沒吃完,放在旁邊的石頭上,想著或許待會兒會有小鳥來吃。
    “我們繼續上山吧?再走兩個時辰,應該就能到靜心庵了。”宗子美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開始西斜,把西邊的天空染成了橙紅色,像潑了碗胭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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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青娥立刻站起來,拍了拍布裙上的草屑,“我還想早點見到老尼,問問她這山裏的安神草怎麽采呢。”
    三人沿著山路繼續往上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山路上,像三個連在一起的黑綢帶。青娥走在最前麵,時不時停下來,指著路邊的草木跟霍恒說:“你看,這個是安神草,葉子是橢圓形的,邊緣有鋸齒,煮水喝能睡得香,我娘以前就用這個給我煮水;那個是野山楂,現在還沒熟,是青綠色的,等熟了就會變成紅色,比城裏買的酸些,卻更開胃。”
    霍恒跟在她後麵,認真聽著,偶爾點頭,遇到擋路的荊棘,他會用清心玉的微光輕輕撥開——金光落在荊棘上,荊棘就會乖乖地往旁邊靠,不會勾到青娥的布裙。青娥察覺到了,回頭對他笑了笑,眼裏的光比夕陽還亮:“霍恒,你真厲害,連荊棘都怕你。”
    “是清心玉的功勞。”霍恒說,他從懷裏掏出清心玉,玉墜在夕陽下泛著淡金色的光,“這是青鸞山的仙人給我的,能驅散妖邪,也能安撫草木。”
    “真好看。”青娥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清心玉,指尖的碧色微光和玉墜的金光碰在一起,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我也有個玉佩,是我娘給我的,是塊碧色的玉,能感應草木的氣息,下次我帶來給你看。”
    “好。”霍恒點頭,心裏沒有了之前的提防,隻剩下一種莫名的安心——和青娥在一起,他不用刻意隱藏自己的仙力,不用害怕被看穿身份,這種感覺,比在霍府時更自在。
    宗子美走在後麵,看著兩人的互動,手裏的玉佩被他攥得暖暖的。他想起自己和嫦娥的初遇,也是這樣溫暖的午後,也是這樣不經意的互動,卻成了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回憶。他輕輕歎了口氣,希望這次去靜心庵,能順利見到嫦娥,能再續那段未了的緣分。
    夕陽漸漸沉到山後麵,天空的顏色從橙紅變成了淡紫,林間的鳥叫也漸漸少了,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青娥從竹籃裏掏出個草編的小狐狸,遞給霍恒:“這個給你,剛才在破廟裏編的,像不像我們在青禾村遇到的那隻小刺蝟?”
    霍恒接過小狐狸,草編的紋路很細,狐狸的眼睛是用紅果子汁點的,很傳神。他把小狐狸放進懷裏,和那片楓葉放在一起:“像,很可愛。”
    青娥的臉頰有點紅,她低下頭,小聲說:“我還會編其他的,下次編個小兔子給你。”
    “好。”霍恒的聲音也輕了些,指尖碰到懷裏的小狐狸,能感覺到草葉的柔軟,心裏暖暖的。
    三人繼續往山上走,山路漸漸變陡,卻不再覺得難走。月光從東邊的天空升起來,銀輝灑在山路上,像鋪了層薄霜,把草木的影子拉得很長。青娥的淡粉絲帶在月光下泛著點微光,霍恒的清心玉也在懷裏輕輕發燙,像是在回應這份溫暖的默契。
    霍恒知道,他已經完全對青娥放下了戒心。這個能看穿他身份、能和草木溝通的女孩,像山間的清泉,純淨又溫暖,讓他在斬妖除魔的路上,不再覺得孤單。他甚至開始期待,等從西山回來,能和她一起去看螢火蟲穀,一起去霍府吃福伯做的桂花糕,一起去更多的地方,幫更多的人。
    月光下,三人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沿著山路慢慢往上走,走向那座藏在林間的靜心庵,也走向更深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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