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西山尋尼:古刹遇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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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的清晨總裹著一層竹霧。不是滕州城裏那種混著塵土的霧,是清的、涼的,帶著竹葉的腥甜和鬆針的微苦,飄在密集的竹林間,把翠綠的竹莖染成淡青色,像誰用毛筆在宣紙上暈開的墨。霍恒走在最前麵,布囊的帶子已經被汗水浸得發軟,貼在肩上,裏麵的桂花糕油紙包早就涼透了,卻還留著點甜香,混著霧裏的竹味,成了一種奇怪又讓人安心的氣息。
    走了三日,腳底板早就磨出了繭子,每踩在鋪滿竹葉的地上,都能感覺到葉片的脆響——有的是新鮮的,踩上去“哢嚓”一聲,濺起點露水;有的是枯了的,一踩就碎成渣,混在泥裏。青娥走在他旁邊,淺碧色的布裙下擺沾了不少竹屑和草籽,她卻不在意,反而時不時停下來,指尖泛著淡碧色的微光,碰一碰路邊的竹莖:“這竹子有百年了,裏麵的靈氣很足,說明這山裏沒有凶妖,我們可以放心走。”
    她的微光落在竹莖上,竹葉會輕輕晃一下,像在回應她。霍恒看著那點碧色,心裏的踏實又多了幾分——這三日裏,他們走過陡峭的碎石坡,躲過夜裏覓食的野豬,還在山澗邊遇到過一隻受傷的小鹿,青娥用草木仙氣幫小鹿包紮傷口時,眼裏的溫柔,比山澗的水還軟。現在,連竹子都在“告訴”他們安全,那靜心庵,應該就在不遠的地方了。
    “前麵的霧氣好像淡了些。”宗子美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他的聲音比來時沙啞了些,嘴唇也幹裂了,卻依舊攥著那塊羊脂玉佩,玉佩被他的手捂得發燙,邊緣的弧度都快被磨平了,“是不是快到了?”
    青娥抬起頭,碧色微光從指尖散開,像一縷輕煙,飄向霧更濃的地方。沒過多久,她的眼睛亮了:“找到了!往這邊走,大概半裏地,有座庵堂,庵堂周圍的草木很安靜,應該就是靜心庵。”
    她拉著霍恒的手,往左邊的竹林裏走。那裏原本沒有路,全是齊腰高的雜草和低矮的竹叢,青娥的微光掃過,雜草和竹叢竟然慢慢往兩邊退,讓出一條剛好能容兩人並行的小徑。霍恒跟著她,指尖的清心玉輕輕發燙——不是警示,是一種溫和的感應,像遇到了同類的氣息,卻又帶著點人間的煙火氣,不是仙,也不是妖。
    宗子美跟在後麵,看著眼前的景象,嘴巴微微張開——他活了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草木會自己讓路,這種隻有在神話故事裏才有的場景,竟然真的發生在眼前。他攥緊玉佩,腳步也快了些,心裏的火又燒得旺了些:嫦娥就在前麵,那個他找了三年的人,終於要見到了。
    小徑的盡頭,霧氣突然散開。一座灰黑色的庵堂出現在眼前,庵堂的屋頂是用瓦片蓋的,很多瓦片已經破了,露出裏麵的木梁,木梁上長了些青苔,像給屋頂鑲了層綠邊。庵堂的門是木製的,門板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裏麵的木紋,門楣上刻著三個大字——“靜心庵”,字是用隸書刻的,筆畫已經有些模糊,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工整,字的縫隙裏積了些灰塵和落葉,像藏著很多年的故事。
    門前的石階上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顯然常有人走。庵堂的院子裏,種著幾棵老梅樹,現在不是開花的季節,枝椏光禿禿的,卻依舊透著股風骨。院子中間,有個穿著素色布裙的女子,正拿著一把竹掃帚,掃著地上的落葉。
    女子的布裙是淺灰色的,沒有任何花紋,領口和袖口都縫著細細的白邊,看起來像是庵裏的尼僧,卻又沒有剃發——她的頭發用一根木簪鬆鬆地挽著,幾縷碎發垂在頸間,被晨露打濕,貼在皮膚上,顯得有些單薄。她掃地的動作很輕,掃帚落在地上,幾乎聽不到聲音,隻有落葉被掃到一起時,才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顛當?”宗子美的聲音突然發顫,他往前邁了一步,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女子的背影,手裏的玉佩“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沒顧得上撿,“是你嗎?顛當?”
    女子的動作頓住了。她握著掃帚的手緊了緊,指節泛出淡白色,然後慢慢轉過身。
    霍恒看清了她的臉——算不上絕美,卻很清秀,眉眼間帶著點熟悉的靈氣,正是宗子美口中的顛當。隻是她的臉色很白,沒有血色,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沒睡好,嘴角也沒有笑意,隻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像愧疚,又像釋然,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子美先生,你果然來了。”顛當的聲音很輕,像霧裏的風,吹過耳邊,卻帶著點澀,“我知道你會來的,從京都的叢柳下跟你說‘去西山找靜心庵’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她放下掃帚,掃帚靠在梅樹幹上,輕輕晃了晃,“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天,每天都在掃院子,怕你來了,看到滿院的落葉,會覺得冷清。”
    宗子美往前衝了兩步,想去抓她的手,卻被顛當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手僵在半空,眼裏的光暗了些:“顛當,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嫦娥呢?她是不是在裏麵?我要見她!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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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別急。”顛當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點堅定,她抬起頭,看著宗子美,“嫦娥姐姐就在後院的禪房裏,她知道你來了,卻還沒決定要不要見你。”
    “為什麽不見我?”宗子美的聲音突然拔高,眼裏的紅血絲又冒了出來,“我找了她三年!我散盡家財,走遍了大半個天下,就是為了見她一麵!她為什麽不願意見我?”
    “不是不願意見你,是想知道,你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麽。”顛當的指尖攥了攥衣角,布裙的纖維被她捏得發皺,“嫦娥姐姐說,你若真想見她,得先回答她一個問題——這三年你找她,是因為她當年帶來的財富,讓你從窮書生變成了富人,所以舍不得失去這份富貴;還是因為真心,哪怕她隻是個普通女子,沒有金銀,你也願意跟她過一輩子?”
    這個問題像一塊石頭,砸在宗子美的心上。他愣了一下,隨即眼眶就紅了,聲音也帶上了哭腔:“當然是真心!顛當,你怎麽會這麽問?自廣陵紅橋第一次見到她,我就沒忘過她!那時候我還是個跟著父親遊學的窮書生,連件像樣的長衫都沒有,她卻願意跟我說話,願意……願意給我機會。後來她入門,家裏的日子好了起來,可我在意的,從來不是那些銀子!我在意的是她早上會給我煮熱茶,晚上會陪我看賬本,是她坐在燈下繡活的樣子,是她……是她在我身邊的每一天!”
    他越說越激動,手比劃著,像是想把那些日子都攤開在顛當麵前:“她‘被盜’後,我把家裏的鋪子、院子都賣了,把銀子分給了幫我找她的人,我自己穿著粗布長衫,一路乞討著找她,我怎麽會是為了錢?要是為了錢,我早就留在滕州,守著那些財富過日子了,何必吃這麽多苦,走這麽多路?”
    霍恒站在一旁,指尖的金光輕輕閃了一下——很淡,像一粒火星,落在顛當的身上。他能看到,顛當的肩膀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動容。而且,從他們走進院子開始,他就感應到,後院的禪房裏,有一道溫和的氣息,那氣息很純淨,帶著點仙氣,卻又混著人間的溫情,顯然是嫦娥在裏麵,而且,她一直在聽。
    “顛當姑娘。”霍恒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其實早就知道子美先生的心意,對不對?你故意攔著他,讓他說這些話,不是為了為難他,是想讓禪房裏的嫦娥姑娘,親耳聽到這份真心,對嗎?”
    顛當的身體猛地一僵。她抬起頭,看著霍恒,眼裏滿是驚訝,像是沒想到這個十歲的孩子,竟然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笑了——那笑容很淡,卻像霧散了一樣,眼裏的複雜也少了些,多了點釋然:“還是小公子聰明。我以為我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她轉過身,朝著後院的方向喊了一聲:“嫦娥姐姐,你都聽到了吧?”
    後院的禪房裏,傳來一陣輕微的門簾響動。緊接著,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慢慢從回廊的盡頭走了出來——是個女子,穿著月白色的布裙,裙擺上繡著小小的蓮花,頭發用一根白玉簪挽著,沒有戴任何首飾,卻依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她的臉色很白,卻不是顛當那種病態的白,是像月光一樣的白,眼裏帶著點濕潤,顯然是剛哭過。
    “姐姐。”顛當對著那個女子鞠了一躬,然後回頭對宗子美說,“先生,你可以過去了。姐姐願意見你了。”
    宗子美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個月白色的身影,身體像被定住了一樣,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那是他找了三年的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嫦娥,此刻就站在不遠處,穿著他熟悉的裙子,帶著他熟悉的溫柔,像一場他不敢醒的夢。
    “嫦娥……”他的聲音發顫,腳步很慢,卻很堅定地朝著那個身影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三年的思念上,“我來了。”
    青娥走到霍恒身邊,指尖的碧色微光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們要不要先在院子裏等?別打擾他們。”
    霍恒點頭,目光落在宗子美和嫦娥的背影上——他們站在回廊下,嫦娥的手輕輕碰了碰宗子美的衣袖,宗子美立刻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再消失一樣。陽光透過竹葉,落在他們身上,灑下細碎的金斑,像給他們鍍了層光。
    “你看,真心總能打動人心的。”青娥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笑意,“不管是凡人,還是仙子。”
    霍恒看著她眼裏的光,又看了看遠處的兩人,心裏突然覺得很暖。他摸了摸懷裏的草編小狐狸,又摸了摸那塊被宗子美掉在地上、後來被他撿起來的羊脂玉佩——玉佩還留著宗子美的溫度,像帶著他的真心,燙得人心裏發軟。
    庵堂的院子裏,風又吹了起來,掃好的落葉被吹得散了幾片,顛當拿起掃帚,又開始慢慢掃。霍恒和青娥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石凳上有點涼,青娥卻不在意,從竹籃裏掏出最後一塊棗泥糕,遞給他:“吃吧,吃完了,他們的話也該說完了。”
    霍恒接過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裏散開,混著霧裏的竹味,成了他這三日裏吃過最甜的東西。他看著院子裏的梅樹,看著掃落葉的顛當,看著回廊下的兩人,突然覺得,這西山的霧,這靜心庵的靜,都不是冷清,是等待後的溫暖,是思念後的重逢,是人間最珍貴的情分。
    陽光漸漸升高,霧慢慢散了,竹霧裏的腥甜淡了些,卻多了點禪房裏飄來的檀香。霍恒知道,這場跨越三年的尋找,終於要迎來一個圓滿的結局了。而他和青娥,也在這場尋找裏,多了份默契,多了份溫暖,像這西山的竹,像這庵堂的梅,在時光裏,慢慢長成了彼此安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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