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庵前罰繡:姐妹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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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心庵的午後總裹著一層淡得像紗的光。陽光穿過院角老梅樹的枝椏,在鋪滿竹葉的地麵上投下細碎的金斑,像誰把撕碎的金箔撒在了青灰色的石板上。檀香從禪房的窗縫裏飄出來,混著窗台上曬幹的薄荷葉氣息,漫在空氣中——不是滕州城裏香鋪賣的那種濃烈甜膩的香,是清的、靜的,吸一口,連心裏的焦躁都會慢慢沉下去。
宗子美扶著嫦娥從禪房裏出來時,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踩碎了這滿院的平和。嫦娥穿著那件月白色的布裙,裙擺垂在地上,掃過石階上的青苔,留下一道淺淺的濕痕,又很快被風吹來的竹葉蓋住,像從未存在過。她的頭發用素白的玉簪挽著,幾縷碎發垂在頸間,被檀香熏得微微發卷,走在陽光下,發梢都像沾了點金粉。
“慢點走,台階滑。”宗子美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護著嫦娥的胳膊——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滿了這三年來尋她時磨出的繭子,卻護得極輕,像捧著件易碎的珍寶。嫦娥側頭看他,眼底的清冷早就化開了,隻剩下溫柔的笑意,像山間的溪水,慢慢漫過石頭:“我沒事,走了這麽久的路,也該活動活動了。”
兩人剛走到院中央,一道輕喚突然從庵門口傳來,帶著點怯生生的意味:“姐姐。”
宗子美和嫦娥同時回頭。隻見庵門口的竹影裏,顛當提著個素色的布包袱站在那裏,布包袱是用粗布縫的,邊角已經磨得有些發白,帶子被她攥得發皺,指尖泛出淡白色,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她還是穿著那件淺灰色的布裙,領口縫著的白邊已經洗得有些發黃,頭發用一根普通的木簪鬆鬆挽著,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被風吹得輕輕晃。
她的臉色很白,卻不是嫦娥那種帶著仙氣的瓷白,是帶著點緊張的蒼白,眼神裏滿是局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站在先生麵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到嫦娥和宗子美看過來,她還往後縮了縮腳,布包袱的一角從臂彎裏滑下來,露出裏麵疊得整齊的繡線——有胭脂紅、鬆枝綠、月白,還有淺黃,都是最素淨的顏色,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嫦娥看著她,嘴角的笑意又柔了些,像春風拂過湖麵:“顛當,你來了。怎麽不進來?”
這話像給了顛當勇氣。她攥緊布包袱,快步從竹影裏走出來,石板路上的竹葉被她踩得發出“沙沙”的輕響。走到嫦娥麵前兩步遠的地方,她突然停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連院角梅樹枝上停著的麻雀都被驚得撲棱著翅膀飛走了,留下幾片細小的羽毛,慢慢飄落在她的肩頭。
“嫦娥姐姐,是我錯了。”顛當的聲音發顫,頭埋得低低的,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發抖,像寒風裏的小樹苗,“之前你嫁給子美先生,我不該故意躲著不見你;你‘被盜’之後,我明明知道你在靜心庵,卻沒立刻告訴子美先生,讓他白白找了三年,走了那麽多冤枉路,受了那麽多苦……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不管是讓我抄一百遍經,還是讓我下山去化緣,我都願意。”
布包袱從她膝上滑落到地上,散開的一角露出裏麵的繡線和一根繡針——繡針是普通的鋼針,針尖卻磨得很光滑,顯然是用了很久的。宗子美連忙上前一步,想扶她起來:“顛當,快起來,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執著,非要找……”
“先生別替我說話。”顛當卻沒起身,依舊低著頭,聲音裏帶著點哽咽,“我當初躲著姐姐,是怕姐姐被凡人的感情困住,忘了自己是廣寒宮的仙子,以後回不了天庭會受重罰;我沒告訴先生姐姐的下落,是想試探先生的真心,看先生到底是為了姐姐的仙子身份,還是真的喜歡姐姐這個人……我以為隻要讓先生多找幾年,他就會放棄,就能斷了念想,可我沒想到,先生這麽執著,姐姐也這麽難受……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用這麽笨的辦法,讓你們都受了這麽多苦。”
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風吹過,把她的哭聲吹得輕輕的,像山間的霧,帶著點澀。院角的檀香還在飄,卻好像也染上了點委屈的味道。
嫦娥彎下腰,伸出手,輕輕扶著顛當的胳膊——她的指尖帶著點微涼的仙氣,卻暖得顛當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傻丫頭,”嫦娥的聲音很柔,像溪水漫過鵝卵石,“我怎麽會真的怪你?你做這些,不都是為了我好嗎?你怕我受天庭的懲罰,怕子美對我不是真心,才會想這些辦法。我都知道。”
顛當抬起頭,眼裏滿是淚水,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像沾了露水的小草。她看著嫦娥,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姐姐,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嫦娥笑著搖頭,伸出另一隻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的淚珠——她的動作很輕,像怕碰碎了什麽,“不過,懲罰還是要有的。”她指了指地上的繡線,“你從小就喜歡繡活,繡出來的紋樣比誰都好看。廣寒宮的十一姑最喜素雅的繡品,你就給她繡枕百幅、履百雙吧。枕頭上繡上桂花、蓮花、梅花,鞋子上繡上竹葉、蘭草,權當是我給天庭的交代,也算是你替我給十一姑盡份心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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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當愣了一下,眼淚還掛在臉上,嘴角卻慢慢揚了起來,像雨後的太陽終於露出了光。她用力點頭,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到下巴,滴在衣襟上,卻一點都不覺得涼:“我願意!我這就開始繡!我保證繡得漂漂亮亮的,每一針每一線都仔細繡,肯定讓十一姑滿意!”
她從地上站起來,動作有點急,膝蓋還在隱隱作痛,卻顧不上揉。她撿起地上的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繡線和繡針收進去,手指輕輕摸著那些繡線,像是摸到了什麽寶貝。宗子美看著她,也笑了,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了:“繡枕和繡履需要好絲線,我回滕州後,就去‘錦繡坊’買些上等的桑蠶絲給你送來——‘錦繡坊’的李掌櫃是我的老相識,他那裏的絲線又細又軟,顏色也正。我再請城裏最好的繡娘來教你,保管你能早日繡完。”
“真的嗎?謝謝先生!”顛當的眼睛亮了起來,像兩顆浸在水裏的星星。之前的局促和愧疚都散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滿滿的歡喜。她抱著布包袱,像個得到糖的孩子,圍著嫦娥轉了兩圈,又突然想起什麽,從包袱最裏麵掏出個小小的布偶——是個用粗布縫的小兔子,白色的布料已經有點發黃,眼睛是用黑豆子縫的,歪歪扭扭的,耳朵也一邊高一邊低,看起來有點笨拙,卻格外可愛。
“姐姐,這個給你。”她把布偶遞到嫦娥麵前,臉頰有點紅,“是我之前在靜心庵沒事的時候縫的,縫得不好看,你別嫌棄。你帶著它,就當是我陪在你身邊,以後不管你去哪裏,都有人跟你作伴。”
嫦娥接過布偶,指尖輕輕碰了碰兔子的耳朵——布料有點硬,卻洗得很幹淨,能聞到淡淡的皂角香。她把布偶抱在懷裏,像抱著件珍貴的寶貝,眼裏滿是笑意:“真可愛,我怎麽會嫌棄?我會好好收著的,以後走哪裏都帶著。”
站在院角梅樹下的霍恒和青娥,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青娥手裏還拿著片剛摘的竹葉,指尖的碧色微光輕輕繞著竹葉轉,像條小小的綠絲帶,把竹葉纏得一圈圈的。她看著嫦娥和顛當,嘴角也揚著笑,眼裏滿是光亮,像盛了滿滿的星光。
“你看,”她轉頭對霍恒說,聲音輕輕的,卻帶著點雀躍,“不管是仙子還是凡人,隻要心裏有真心,再大的誤會都能解開。顛當姐姐雖然用了笨辦法,可她的心意是好的,怕嫦娥姐姐受委屈,怕子美先生不是真心。嫦娥姐姐也懂她,沒有真的怪她,還順著她的喜好給了‘懲罰’,這樣多好啊。”
霍恒點頭,目光落在嫦娥和顛當身上——她們正湊在一起,頭挨著頭,小聲說著繡枕的紋樣。顛當指著院角的梅樹,說“要繡上這樣的梅花,枝椏要彎一點才好看”,嫦娥笑著點頭,偶爾還會指著布包袱裏的繡線,說“用淺黃的線繡花蕊,會更顯素雅”。陽光落在她們身上,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像一幅溫暖的畫。
他想起自己剛認識青娥的時候,還對她滿是提防——怕她看穿自己是仙童華奇的身份,怕她有什麽壞心思,連跟她說話都帶著點謹慎。可現在,他願意聽她講路邊草木的名字,願意幫她撥開擋路的荊棘,願意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讓她擦額角的汗,甚至會把福伯做的桂花糕特意多帶幾塊,想著分給她吃。這種變化,像山間的溪水慢慢漫過石頭,不顯眼,卻很自然。
“霍恒,你看這個。”青娥突然從布包裏掏出個東西,遞到他麵前,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個用草葉編的小狐狸,狐狸的耳朵尖尖的,尾巴翹著,像在搖尾巴,眼睛用紅果子汁點了兩點,雖然簡單,卻格外傳神。陽光落在草葉上,泛著點淡淡的綠,像活的一樣。
“這是我剛才在庵外的竹林裏編的,”青娥的聲音帶著點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你看像不像上次我們在青禾村遇到的那隻小刺蝟?我覺得有點像,就是尾巴長了點,耳朵也尖了點。要是你覺得不像,我再重新編一個。”
霍恒接過小狐狸,指尖碰到青娥的手——她的手有點涼,卻很軟,帶著草葉的清香和陽光的味道。小狐狸的草葉很軟,在他手心裏輕輕晃著,像真的在搖尾巴。他看著青娥眼裏的期待,心裏突然覺得暖暖的,像揣了塊剛從爐子裏拿出來的桂花糕,甜香一點點漫開來。
“像,很可愛。”他說,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放進懷裏,和之前從青禾村帶來的那片楓葉放在一起——楓葉還保持著鮮紅的顏色,和草編的小狐狸放在一起,像一幅小小的風景畫。
青娥的臉頰突然紅了,像被夕陽染了色,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她連忙轉過頭,看著院外的山路,聲音有點輕:“我們該下山了吧?剛才問過庵裏的師父,說下山到鎮子上還要走兩個時辰,再晚的話,天黑前就到不了了,鎮上的客棧可能也滿了。”
霍恒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嘴角忍不住揚了揚,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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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嫦娥把顛當送的布偶小心地放進布包裏,宗子美幫她提著包袱,手指偶爾會碰到她的手,兩人都會相視一笑,眼裏滿是溫柔。顛當把繡線和布偶的碎布都收進包袱裏,還特意把嫦娥說的“桂花紋樣”記在心裏,想著回去就開始繡。
走在前麵的嫦娥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顛當說:“你要是想我們了,就去滕州找我們。我們在滕州城西的‘柳巷’有個小院,院子裏種著石榴樹,你一去就能找到。”
顛當用力點頭,眼裏滿是歡喜:“我會的!等我繡完第一批繡枕,就去滕州看你們!”
四人沿著山路往下走。山路兩旁的竹林長得很密,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嫦娥和宗子美走在前麵,嫦娥的手輕輕挽著宗子美的胳膊,兩人偶爾會低聲說幾句話。宗子美會指著路邊的草木,給嫦娥講這三年來他找她時遇到的事——說在江南遇到過會唱歌的夜鶯,說在北方遇到過會下雪的夏天,說在山間遇到過善良的樵夫……嫦娥聽得很認真,偶爾會點頭,偶爾會問“後來呢”,眼裏滿是好奇。
霍恒和青娥走在後麵,踩著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青娥時不時會停下來,指著路邊的草木跟他說:“你看,這個是遠誌草,葉子是橢圓形的,煮水喝能安神,上次我娘不舒服,我就采了些給她煮水;那個是野葡萄,現在還是青綠色的,等熟了會變成紫色,很甜的,比城裏買的葡萄還甜。”
霍恒認真聽著,遇到擋路的荊棘,會用清心玉的微光輕輕撥開——淡金色的微光落在荊棘上,荊棘就會乖乖地往兩邊退,讓出一條剛好能容青娥走過的路。青娥察覺到了,會回頭對他笑一笑,眼裏的光比陽光還亮。
夕陽漸漸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橙紅色,像潑了碗胭脂水。山間的風也變得暖了些,帶著鬆針的清香和野果的甜香,吹在臉上,很舒服。青娥從布包裏掏出最後一塊棗泥糕,油紙包已經有點軟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遞到霍恒麵前:“吃吧,這是最後一塊了,早上從家裏帶了三塊,剛才在庵裏吃了一塊,現在就剩這一塊了,吃完了就沒有了。”
霍恒接過糕,咬了一口——糕已經涼了,卻還是甜的,棗泥的香氣在嘴裏散開,帶著點溫熱的餘味。他把糕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青娥:“一起吃,兩個人分著吃,才好吃。”
青娥接過半塊糕,小口咬著,臉頰還是有點紅。兩人並肩走著,偶爾會碰到胳膊,卻都沒有躲開,隻是腳步慢了些,像想讓這段山路再長一點,讓這份安靜的時光再久一點。
走到山腰時,月亮突然從東邊的山後升了起來。銀輝灑在山路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霜,把草木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地上,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風裏的涼意也濃了些,青娥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把布包往懷裏抱了抱,肩膀也輕輕抖了一下。
霍恒注意到了,從懷裏掏出件薄外套——是他從家裏帶的,早上出門時福伯特意讓他帶上的,說“山裏晚上涼,別著涼了”。外套是淺灰色的,用細棉布做的,帶著點陽光曬過的味道。他把外套遞給青娥:“穿上吧,山裏晚上風大,別著涼了。”
青娥接過外套,指尖碰到布料,能感覺到裏麵的柔軟。她小聲說了句“謝謝”,把外套穿上——外套有點大,罩在她的淺的淺碧色布裙上,像裹了層暖被子,風裏的涼意瞬間少了很多。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細細的手腕,手腕上還戴著個用紅繩編的小鏈子,是她娘給她編的,說“能保平安”。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青娥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霍恒。月光落在她臉上,把她的眼睛照得很亮,像浸在水裏的星星,連眼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山間的風輕輕吹過,把她發梢的淡粉絲帶吹得飄起來,落在霍恒的手腕上,像一根輕輕的羽毛,有點癢。
“霍恒,”她的聲音很輕,像風裏的絮語,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也像嫦娥姐姐和子美先生一樣,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能一直在一起?不管是遇到妖物,還是遇到其他麻煩,都能一起麵對,不分開?”
霍恒看著她,心裏突然泛起一陣暖意,像春天的陽光融化了積雪。他想起在青禾村老槐樹下的初遇,想起她用碧色微光幫樹靈化解怨氣的樣子;想起在清河鎮市集看道士種梨時,她眼裏的驚喜;想起在山路看“繩上偷桃”時,她緊張得攥著他袖子的樣子……這些日子,因為有青娥在,那些斬妖除魔的日子都變得格外有意思,那些孤單的時光也變得溫暖起來。
他從懷裏掏出塊玉佩——是之前青娥送他的護身玉佩,碧色的玉,質地很溫潤,上麵刻著片小小的山楂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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