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蓮香初遇:狐鬼皆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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嶗山的秋晨,是被鬆針濾過的冷。
霍恒站在山坳的緩坡上,布囊帶子深深勒進肩骨,裏麵的清心玉正持續不斷地泛著溫燙——不是遭遇凶妖時的灼烈,是種帶著韌性的暖,像有活物在玉墜裏輕輕呼吸,指引著他往山坳深處走。霧太濃了,濃得能攥出水分,把遠處嶗山主峰的輪廓暈成一團灰藍,近處的野菊叢裹著露珠,花瓣垂得沉甸甸的,一碰就有濕涼的水珠子滾進衣領,激得人打個輕顫。
他是追著一縷異常的靈光來的。三日前在滕州城,清心玉就開始不安分,夜裏會透出淡紅與淡藍交織的光,像兩顆糾纏的星子。霍恒知道,這不是單一的妖或鬼,更像兩種靈體共生在一處——尋常妖鬼相遇必鬥,能讓靈光如此平和的,要麽是修為極高的大能在鎮場,要麽是有更特殊的羈絆將它們拴在一起。
霧裏飄來藥香,混著鬆煙墨的氣息,很淡,卻很清晰。霍恒循著氣味拐過一道彎,眼前的霧突然稀薄了些:山坳底藏著個極小的村莊,不過七八戶人家,土坯牆爬著枯藤,屋頂的炊煙像細紗似的往上飄,沒升多高就被霧吞了。村口第三戶人家的竹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串幹山楂,紅得像凝固的血,門內的院子裏,正有微光一閃一閃的。
霍恒放輕腳步,指尖扣著布囊裏的清心玉——他得防著點,萬一那兩種靈體突然發難,至少能快一步凝成光盾。竹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聲音在霧裏散得很慢,像怕驚擾了什麽。院子不大,鋪著青石板,縫裏長著細草,角落裏堆著捆剛砍的柴,柴劈得很整齊,斷口還泛著新鮮的木色。
石桌在院子中央,桌麵上攤著本翻開的《論語》,書頁邊緣卷著毛邊,第12頁的“學而時習之”旁邊,用淡墨畫了個小小的狐狸圖案,墨跡還沒全幹,顯然是剛畫上去不久。一個穿青布長衫的書生坐在石凳上,背對著門,手裏捧著書,看得極入神,連霍恒進門的動靜都沒察覺。他的發束用根舊木簪固定,發尾沾著點霧水,肩膀很薄,長衫的肘部磨出了淺白的毛邊,卻洗得幹幹淨淨,領口疊得整整齊齊。
真正讓霍恒駐足的,是書生身邊的兩個女子。
靠東的女子站在石桌左側,正端著個粗陶藥碗,碗沿沾著點褐色的藥渣。她穿件正紅色的羅裙,不是俗豔的紅,是像楓染過的沉紅,裙擺繡著暗紋的狐狸尾巴——尾巴尖繞著裙擺轉了半圈,針腳密得能數清,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普通的纏枝紋。她的頭發鬆鬆挽著,用根紅瑪瑙簪子固定,發梢垂在頸側,隨著呼吸輕輕晃。最特別的是她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眼尾泛著點淡紅,像剛哭過,又像天生帶了胭脂,指尖懸在藥碗上方,有極淡的紅芒在指縫間流轉,像細碎的火星,把藥碗裏的熱氣都染成了淡紅。
這是狐妖的靈光。霍恒心裏一凜——百年以上的狐妖才會有這樣溫潤的紅芒,尋常狐妖的靈光要麽帶著戾氣,要麽透著媚俗,而她的紅芒裏,藏著種小心翼翼的護持,像在怕藥碗裏的熱氣燙到書生。
靠西的女子則坐在書生右側的小凳上,手裏拿著針線,正在縫一件青布長衫。她穿件月白色的布裙,布料薄得像霧,裙擺垂在青石板上,卻沒留下半點痕跡——不是因為布料特殊,是她的身體本就帶著虛浮,像隨時會被風吹散。她的周身裹著層淡藍的微光,不是冷得刺骨的藍,是像溪水映著月光的藍,柔和得能漫進人的心裏。她縫衣服的動作很慢,指尖偶爾會穿過布料,卻總能準確地把針從另一頭挑出來,針腳細得像蛛絲,在布麵上連成淡淡的藍線。
是鬼魂。霍恒的指尖緊了緊——這鬼魂的靈光太幹淨了,沒有半點怨氣,反而帶著種安定的暖,像守著巢穴的鳥,把書生護在自己的微光裏。尋常鬼魂附在人居處,要麽會讓宅屋陰冷,要麽會擾人安寧,可這院子裏的空氣,卻比霧外還暖些,連石桌上的墨汁都沒結凍。
“你是誰?為什麽闖進來?”
紅衣女子最先察覺到不對,猛地轉過身,手裏的藥碗輕輕晃了晃,褐色的藥汁卻沒灑出一滴。她的眼神瞬間變了,之前的溫和像被霧收走,取而代之的是警惕,眼角的淡紅變得更濃,指尖的紅芒突然亮了起來——一團指甲蓋大小的狐火憑空出現,懸在她的指尖,像顆跳動的紅寶石,火焰周圍的霧都被烤得退了些,露出青石板上的細草狐妖特效)。她的肩膀微微繃緊,羅裙的下擺輕輕掃過地麵,卻沒碰到任何東西,顯然是把重心壓在了後腿,隨時能撲上來。
白衣女子也跟著站起來,手裏的針線“嗒”地掉在地上,卻沒發出聲響——針線穿過了青石板,直接落在了地下。她周身的淡藍微光突然變得濃鬱,像潮水般從身體裏湧出來,在她身前凝成半透明的光牆,光牆裏慢慢伸出一隻手,手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最後變成了一把藍色的鬼爪,爪尖泛著冷光,卻沒有殺氣,更像種本能的防禦女鬼特效)。“快走!這是私人宅院,你再不走,我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的聲音很輕,像風穿過竹林,卻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堅定,目光死死盯著霍恒的手,怕他掏出什麽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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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終於被驚動,猛地回過頭。他的臉很白,是常年讀書不見日頭的白,眉眼卻很溫和,像畫裏的秀才。看到霍恒,又看了看身邊劍拔弩張的兩個女子,他趕緊放下書,起身時帶倒了石凳,“咚”的一聲悶響在霧裏傳開。“別動手!”他跑過去,一把抓住紅衣女子的手腕,指尖碰到她腕間的紅芒,像碰了碰暖玉,“他隻是路過,說不定是迷路了,你們別嚇著人家。”
紅衣女子的狐火晃了晃,卻沒熄滅,隻是紅芒淡了些:“桑曉,你別傻了!他身上有法器的氣息,說不定是來收我們的!”
“不會的。”桑曉搖著頭,又轉向白衣女子,聲音放得更柔,“李氏,你也收了吧,他看起來不是壞人。”
李氏的鬼爪頓了頓,淡藍的微光慢慢收斂,爪尖的冷光也漸漸散了,隻是周身的藍光還沒完全褪去,像在提防著什麽。
霍恒看著這一幕,突然笑了——他沒想到,這兩種本該相斥的靈體,竟然會因為一個書生聯手防禦,而這書生,明明知道她們的身份,卻還護著她們。他鬆開扣著清心玉的手,抬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我叫霍恒,確實是路過。清心玉感應到這裏有靈光,我好奇過來看看,沒有冒犯的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紅衣女子身上,指尖的清心玉透出淡金的光,輕輕掃過她的周身——紅芒沒有排斥,反而像遇到同類似的輕輕晃了晃。“你是百年狐妖,名喚蓮香,對嗎?”霍恒的聲音很穩,“你修行百年,從未害過活人,三年前在嶗山救過一個墜崖的樵夫,去年還幫山下的農戶趕走了偷雞的黃皮子。半個月前,這位桑曉書生染了風寒,你用自己的妖力熬藥,還偷偷把狐丹的靈氣渡進他的湯裏,幫他暖身子,所以他才能好得這麽快。”
蓮香手裏的藥碗“哢嗒”一聲撞在石桌上,碗沿的藥渣掉了下來。她的眼睛瞬間睜大,紅芒從指尖褪得幹幹淨淨,像被抽走了力氣:“你……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是清心玉告訴我的。”霍恒指了指懷裏的玉墜,“它能感應靈體的氣息,也能看到靈體做過的事。”他又轉頭看向白衣女子,金色的光掃過她的周身,淡藍的微光輕輕顫了顫,像在回應。“你是女鬼李氏,生前是山下李家莊的人,三年前被山賊擄走,反抗時被殺害,魂魄沒去投胎,就附在了這院子裏——這院子原本是你的家,對嗎?”
李氏的身體晃了晃,淡藍的微光變得更薄,像要被霧吹散:“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靈體裏,藏著你生前的記憶。”霍恒的聲音放得柔了些,“桑曉半年前搬來這裏,你見他溫和,沒驅趕他,反而幫他掃院子、縫衣服。上個月有地痞來搶他的書,是你用鬼霧把地痞嚇跑的,你自己卻被太陽曬到,差點魂飛魄散,躲在牆角恢複了三天才好。”
李氏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不是普通的眼淚,是淡藍的、半透明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沒留下痕跡,直接滲了進去。她低下頭,聲音帶著哭腔:“我以為……我以為沒人知道這些……”
桑曉歎了口氣,走到霍恒麵前,對著他深深作了個揖:“在下桑曉,多謝公子手下留情。她們確實是蓮香和李氏,這半年來,多虧了她們照顧我。蓮香幫我采藥治病,李氏幫我打理家事,若不是她們,我一個人住在這山裏,怕是早就凍餓而死了。”
霍恒看著桑曉——他的眼裏沒有絲毫恐懼,隻有感激,甚至在提到蓮香和李氏時,眼底還藏著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再看蓮香和李氏:蓮香端著藥碗,目光落在桑曉的背影上,眼角的紅芒裏藏著暖意;李氏站在原地,淡藍的微光輕輕裹著桑曉的衣角,像在偷偷護著他。
霍恒心裏突然明白了——這兩種靈體之所以能和平共處,是因為她們都對桑曉動了情。一個用百年修為護他安康,一個用殘魂守他周全,這份情意,比尋常人間的情愛更純粹,也更危險。他不動聲色地握緊清心玉,心裏暗忖:這狐鬼二人,看似平和,實則都把桑曉當成了自己的歸宿,一旦有誰覺得這份平衡被打破,必然會生出爭鬥。他得在這裏多留幾日,至少要弄清楚,桑曉對她們,到底是何種心意——若是他隻把她們當恩人,那這場情意,早晚要變成傷人的執念。
霧漸漸散了些,陽光從鬆枝的縫隙裏漏下來,落在石桌上,把《論語》的書頁照得發亮。蓮香端著藥碗,走到桑曉身邊,聲音軟了下來:“桑曉,藥快涼了,快喝吧。”
李氏也撿起地上的針線,走到桑曉另一側,把縫了一半的長衫遞給他:“你之前說袖口太緊,我幫你改鬆了些,你試試合不合身。”
桑曉接過藥碗,又接過長衫,臉上露出溫和的笑:“謝謝你們。”他喝藥的動作很慢,目光偶爾會掃過蓮香的紅裙,又會落在李氏的白裙上,眼神複雜,卻沒說更多的話。
霍恒站在原地,看著這三人的互動——像幅溫馨的畫,卻藏著看不見的暗流。他知道,這場初遇隻是個開始,後麵還有更長的路要走,還有更多的羈絆要解。霧徹底散了,嶗山的主峰露出清晰的輪廓,陽光灑滿院子,把蓮香的紅芒和李氏的藍光都染成了暖色,像兩顆終於找到歸宿的星子,安靜地守在書生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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