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地獄磨難,情頓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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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下的黑暗並非虛無,而是粘稠得如同墨汁,沉重地壓迫著每一寸感官。陰風呼嘯,並非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從四麵八方同時湧來,帶著無數亡魂的哀泣與詛咒,化作實質的冰冷刀刃,切割著闖入者的肌膚與靈魂。晏仲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窟,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絕望與死寂。
    浩南手中的驅魂符,那幽綠色的火光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裏,微弱得如同暴風雨夜海麵上的一葉孤舟,光芒僅僅能照亮腳下幾步見方的、泛著詭異幽光的崎嶇小路——這便是傳說中的黃泉路。路兩旁是無盡的深淵,隱約可見無數蒼白、扭曲的手臂從中伸出,無聲地抓撓著,渴求著生者的氣息與溫度。
    晏仲懷中,湘裙的魂體已淡得幾乎透明,像一層隨時會破裂的輕紗。她微弱的魂光,在這黑暗中是如此醒目,如同蜜糖吸引蟻群。霎時間,無數影影綽綽的孤魂野鬼從道路兩旁的黑暗中顯形,它們形態各異,有的殘缺不全,有的麵目猙獰,有的隻是模糊的怨念集合體,發出貪婪的嘶嚎,如同潮水般向兩人湧來,目標直指晏仲懷中那縷脆弱的生魂!
    “滾開!”浩南怒吼一聲,將手中燃燒的驅魂符猛地向前擲出。符火炸開一圈淡綠色的光環,衝在最前麵的幾隻厲鬼被光芒灼傷,發出淒厲的慘叫,魂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蠟像般融化、消散。但後麵的鬼魂隻是稍稍一滯,便被更強烈的貪婪驅使著,再次蜂擁而上。青娥指尖飛舞,翠綠色的草木仙氣化作堅韌的藤蔓,試圖束縛那些鬼魂,霍恒手中的風鈴隕落槍也發出清越的鳴響,槍尖金光閃爍,逼退靠近的邪祟。
    然而鬼魂數量實在太多,符籙和仙法的光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鬼潮中,顯得如此力不從心。幾隻格外凶戾的惡鬼突破了防線,枯骨般的利爪直直抓向晏仲懷中的湘裙!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原本虛弱不堪的湘裙,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氣。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用盡最後的神魂本源,雙手在胸前結成一個古老而玄奧的法印。嗡——!一道柔和卻堅韌的瑩白色光罩以她為中心瞬間展開,將晏仲牢牢護在其中!
    嗤嗤嗤!
    鬼爪抓在光罩上,發出如同熱油烹雪般的聲響,冒起縷縷黑煙,無法寸進。然而,每抵擋一次攻擊,那光罩便劇烈波動一下,顏色也隨之黯淡一分。而光罩中心的湘裙,魂體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虛幻,邊緣處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不斷有細碎的光點逸散而出。她甚至連維持形態都變得極其困難,聲音氣若遊絲,帶著令人心碎的哀求:
    “夫君……快……快回去……別管我了……我……我不能連累你……”
    晏仲低頭,看著懷中為了護他而加速消散的妻子,心如刀絞。他無法攻擊那些鬼魂,隻能更緊地、徒勞地想要擁住她。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那冰涼透明的額頭,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一字一句,穿透鬼哭狼嚎,清晰地傳入湘裙即將渙散的神魂深處:
    “我說過……要帶你回家。湘裙,看著我,撐下去!”
    他掌心那枚避邪玉散發出溫潤的光華,與湘裙殘存魂光相互呼應,竟暫時穩住了一絲她潰散的跡象。他不再理會周遭瘋狂撲擊光罩的鬼影,眼中隻有湘裙那雙逐漸失去神采的眸子,一步步,沿著那蜿蜒詭異的黃泉路,向前走去。霍恒三人奮力在前開路,為他抵擋著大部分的壓力。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點朦朧的光亮。那光並非溫暖的晨曦,而是一種慘淡的、如同磷火般的幽綠。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座橫亙在一條波濤洶湧、河水呈暗黃色的寬闊河流之上的古老石橋。橋身斑駁,布滿苔蘚與裂痕,橋下河水湍急,奔流不息,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水中隱約可見無數沉浮掙紮的怨魂,那便是忘川河。
    而橋頭,立著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老嫗,滿頭銀絲,麵容枯槁,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仿佛承載了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她身前擺著一張破舊的木案,案上放著一口巨大的、不斷冒著氤氳熱氣的黑鐵鍋,鍋旁疊著一摞粗糙的陶碗。她正用一柄長柄木勺,緩緩攪動著鍋裏的湯汁,那湯汁渾濁不堪,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息,仿佛能勾走生靈所有的記憶與情感。
    她,就是執掌遺忘、司職輪回的孟婆。
    孟婆停下了攪動湯勺的動作,抬起那雙渾濁得如同蒙塵古鏡的眼睛,淡漠地掃向踏上橋頭的晏仲一行人,目光最終落在被晏仲護在懷中、魂體近乎透明的湘裙身上。
    “止步。”她的聲音蒼老而沙啞,不帶絲毫情緒,卻蘊含著不容違逆的規則之力,“此乃奈何橋。凡人過此橋,需飲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方可踏入輪回之地;鬼魂過此橋,亦需飲湯,洗盡執念,重入六道輪回。你二人,一個陽壽未盡,不該來此陰司地府;一個魂魄將散,不該強留陽世執念。速速退去,或飲湯入輪回,莫要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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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冰冷的規則宣判,如同最後的喪鍾。
    晏仲輕輕將湘裙放下,讓她倚靠在橋頭的石墩旁。然後,他麵向孟婆,沒有任何猶豫,“噗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的石橋橋麵上!他俯下身,額頭一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磕在堅硬的石頭上!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橋頭回蕩,鮮血瞬間從他額角湧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流淌,滴落在幽暗的石階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血色之花。他抬起臉,任由鮮血模糊視線,目光灼灼地望向孟婆,聲音因激動和傷痛而顫抖,卻帶著撼動人心的力量:
    “孟婆娘娘!求您開恩!放我們過去!我妻湘裙,她不該就此魂飛魄散!我願以我全部陽壽,換她一個還陽的機會!求您了!”
    “夫君!不要!我不要你還陽!我不要你死!”湘裙癱軟在地,看到晏仲額頭的鮮血和那決絕的眼神,悲痛欲絕,用盡最後的力氣哭喊著,試圖爬過去拉住他,“孟婆娘娘,是我的錯!我不該貪戀陽世溫情!您讓我入輪回吧,求您讓我夫君回去!他還有孩子要撫養啊!”
    一個甘願舍棄性命換取妻子生機,一個寧肯永世沉淪也要護夫君周全。
    孟婆那古井無波的臉上,那如同磐石般冷硬的線條,似乎微微鬆動了一絲。她那雙看透了億萬生靈輪回轉世、見證了無數悲歡離合的渾濁眼睛,在晏仲決絕的磕頭與湘裙淒然的哭求之間,緩緩轉動。她看到了晏仲眼中不惜一切的愛意,看到了湘裙魂飛魄散前最後的牽掛。
    空氣中彌漫著忘川河的腥氣與孟婆湯的異香,混合著血的鐵鏽味與魂的悲鳴。
    良久,孟婆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穿越了萬古時光的歎息。那歎息聲中,似乎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她緩緩地,側開了身,讓出了通往奈何橋另一端的道路。她的聲音依舊平淡,卻不再那般冰冷無情:
    “癡兒……過了這橋,便是十八層地獄之所在。那裏非是輪回之地,而是懲戒、磨煉罪孽與執念之域。鬼魂入內,需受盡業火焚燒,刀山劍樹之苦;生人闖入,陽氣更會引動地獄法則,萬劫加身,痛苦遠超鬼魂千百倍。能不能在其中找到那一線虛無縹緲的還陽之機,又能不能活著走出來……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和這情意,究竟能否撼動這鐵石般的地獄法則了。”
    說完,她不再看二人,重新拿起木勺,緩緩攪動起那鍋能讓人忘卻一切的孟婆湯,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無盡歲月中的一粒微塵。
    晏仲掙紮著站起身,不顧額頭的劇痛和渾身的狼狽,小心翼翼地扶起幾乎快要失去意識的湘裙。他看向橋對麵那片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黑暗,那裏隱約傳來令人牙酸的鎖鏈拖動聲和無數痛苦的哀嚎。
    他緊緊握住湘裙冰冷的手,盡管那觸感已近乎虛無。
    “湘裙,我們走。”
    兩人相互攙扶著,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踏上了那座通往未知磨難的奈何橋,走向橋另一端那象征著無盡痛苦與一線生機的——十八層地獄。
    【第一獄·拔舌之域·無聲的誓言】
    跨過奈何橋,景象驟變。不再是單調的黑暗,而是置身於一個無比廣闊、色調暗紅如同凝固血液的荒原。天空是低垂的、翻滾著硫磺氣息的暗紅色濃雲,大地龜裂,裂縫中不時噴湧出灼熱的火焰與濃煙。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痛苦的味道。
    無數身形模糊、表情扭曲的鬼魂,被身著漆黑甲胄、麵目猙獰的鬼差用燒紅的鐵鏈鎖住,強迫跪在地上。他們的嘴巴被鐵鉗強行撬開,長長的、沾滿汙血的舌頭被拉出,然後由另一個鬼差手持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鉗,猛地拔除!
    沒有慘叫——因為舌頭已被拔出。隻有喉嚨裏發出的、極度痛苦的“嗬嗬”聲,和那瞬間瞪大到極致、幾乎要裂開的眼眶中流露出的無盡絕望。拔出的舌頭被隨意丟棄在地,很快化作新的怨氣,融入這片血色大地。而鬼魂的嘴巴會迅速愈合,然後再次被撬開,重複這無休止的酷刑。這便是懲戒口業、挑撥離間、誹謗惡言之罪的拔舌地獄!
    晏仲和湘裙一踏入此域,那濃鬱的生機與執念,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地獄!所有的鬼差、受刑的鬼魂,那空洞或痛苦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們身上!尤其是晏仲身上那與地獄格格不入的鮮活陽氣,更是讓那些鬼差眼中冒出貪婪的紅光!
    “生人!竟敢擅闖地獄!”為首的鬼差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咆哮,揮舞著燒紅的鐵鏈,帶著一股腥風,直撲晏仲!更多的鬼差和那些被痛苦折磨得失去理智的鬼魂,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
    霍恒槍出如龍,金光試圖阻擋,青娥的藤蔓破土而出,浩南的符火連連炸響,但在這充斥著無盡怨念與地獄法則的空間裏,他們的力量被極大地壓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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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小心!”湘裙驚呼,想要再次凝聚光罩,但她的魂體已微弱到連這點力量都無法使出。
    眼看那燒紅的鐵鏈就要抽到晏仲身上,晏仲卻猛地將湘裙往霍恒的方向一推,自己反而迎向了鬼差!他不能總是被保護!
    鐵鏈帶著灼熱的風聲掃來,晏仲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格擋——嗤!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傳來,劇痛鑽心!但他咬緊牙關,沒有後退,反而借著這股衝擊力,猛地向前一衝,竟然抱住了那個鬼差的腰部!
    “湘裙!快走!”他嘶吼著,用盡全身力氣拖住鬼差。
    這一幕,與這拔舌地獄的殘酷形成了詭異的對比。所有的刑罰,皆因“舌”而起,因言語而生。而此刻,晏仲用自己的行動,代替了千言萬語,訴說著最無聲、最堅定的守護誓言。
    那被抱住的鬼差似乎愣了一下,它懲戒了無數因口舌造孽的魂靈,卻從未見過有人以如此笨拙、如此決絕的方式,隻為守護另一人。
    就在這刹那的停滯間,霍恒找到了機會,風鈴隕落槍爆發出刺目的金光,暫時逼退了周圍的鬼差。青娥迅速拉起晏仲和湘裙,浩南點燃最後幾張驅魂符開道。
    “走!”
    四人趁著這短暫的混亂,向著這片血色荒原的盡頭,那通往下一層地獄的入口,艱難地衝去。晏仲手臂上的燒傷觸目驚心,但他回頭望向那片依舊回蕩著無聲痛苦的拔舌之域,眼中卻燃著更旺的火焰。
    【第二獄·剪刀之域·斷孽緣,續真情】
    逃離拔舌地獄,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幻。這裏不再是一片荒原,而是一個個如同蜂巢般密集、相互隔絕的狹窄石室。每一間石室內,都禁錮著一個鬼魂。石室中布滿了一人多高、巨大而鋒利的剪刀,這些剪刀並非靜止,而是在某種無形力量的操控下,不斷地、機械地開合,發出“哢嚓、哢嚓”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鬼魂們被固定在剪刀之間,無法動彈。那巨大的、閃爍著寒光的剪刀刃口,一次次地、精準地剪斷他們的十指!手指掉落,化為黑氣,又迅速再生,然後再次被剪斷。如此循環往複,永無止境。這裏是懲戒婦人不守婦道、裁縫偷工減料、乃至一切以“手”行惡、破壞他人姻緣、家庭之罪的剪刀地獄。
    陰冷、銳利、充滿切割意誌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間。那些不斷開合的巨剪,仿佛要將世間一切關聯與情緣都無情剪斷。
    晏仲一行人闖入,立刻觸動了此地的法則。無數石室中的巨剪,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調轉方向,那冰冷的、閃爍著寒光的刃口,齊齊對準了他們!更可怕的是,這些剪刀的目標,似乎格外“青睞”晏仲與湘裙之間那根無形的、連接著彼此心魂的情絲!
    嗖!嗖!嗖!
    數把巨大的剪刀憑空顯現,帶著撕裂空間的厲嘯,並非攻擊他們的肉身,而是直斬兩人之間那無形的羈絆!霍恒的金槍、青娥的藤蔓、浩南的符火,對這些針對“緣”與“念”的攻擊,效果大打折扣!
    晏仲和湘裙同時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劇痛!仿佛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正在被強行剝離、剪碎!湘裙本就脆弱的魂體劇烈波動,發出痛苦的呻吟。
    “不!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晏仲目眥欲裂,他猛地將湘裙緊緊抱在懷裏,用自己的後背去抵擋那無形的剪刀利刃!盡管那攻擊針對的是情絲,但作用於魂體上的衝擊依舊讓他神魂震蕩,口鼻溢血。
    同時,他低下頭,看著湘裙那雙因痛苦而迷離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誓,又如同最堅定的錨,定住兩人即將被剪斷的緣分:
    “湘裙!看著我!記住!無論前世今生,無論陰陽兩界,無論這地獄有多少把剪刀!我晏仲對你的心意,永不更移!此情,天地可鑒,地獄難裁!”
    他的聲音不大,卻蘊含著磅礴的意誌與至誠的情感,如同洪鍾大呂,在這充滿切割與斷裂意誌的地獄中轟然回蕩!
    奇跡發生了。
    那些斬向兩人情絲的無形剪刀,在觸及那由誓言與信念凝聚而成的光芒時,竟發出了“錚錚”的金鐵交鳴之聲,仿佛斬在了最堅韌的無形壁壘之上,無法寸進!甚至有幾把靠近的巨剪,刃口上竟然出現了細微的裂紋!
    這剪刀地獄,懲戒的是“斷”,是“離”。而晏仲與湘裙之間,那曆經生死、跨越陰陽、甘願為彼此犧牲一切的至情,所代表的,正是最極致的“連”,是“合”!這至情至性,恰好與這剪刀地獄的法則本質相悖,形成了某種奇異的抗衡!
    趁著這法則被撼動的瞬間,霍恒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破綻,風鈴隕落槍引動雷霆之力雖在地獄被削弱),強行在密密麻麻的剪刀陣中劈開了一條狹窄的通道!
    “快走!這抗衡持續不了多久!”
    四人再次險象環生地衝出了剪刀地獄,身後是無數因法則被觸動而瘋狂開合、發出刺耳噪音的巨剪。
    經過這兩層地獄的磨難,晏仲已是傷痕累累,氣息萎靡,湘裙的魂體也搖曳得如同風中殘燭。但兩人的手,卻握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緊。那在拔舌地獄以行動立下的無聲誓言,在剪刀地獄以真情撼動的法則,讓他們的羈絆,非但沒有被地獄磨滅,反而在苦難的淬煉下,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然而,前方還有更深、更恐怖的地獄在等待著他們。那幽幽傳來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氣與刀劍碰撞的銳響,預示著下一層的考驗,將更加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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