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還陽之路:黃泉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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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涓涓細流,在看似無波的平靜下悄然逝去。晏仲幾乎完全沉溺在這份失而複得的溫暖裏,晨起一同喂食那幾隻咕咕叫的母雞,暮色四合時並肩坐在院角那棵老槐樹下,看夕陽將天邊染成橘紅,說些家常閑話,或是聽湘裙用那吳儂軟語,低低哼唱兒時在梅嶺下學來的歌謠。連那老槐樹虯結的枝椏,似乎都深深記住了兩人依偎的身影,在風中搖曳時,也帶著幾分繾綣的溫柔。
他刻意不去想那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名為“陰陽”的天塹,仿佛隻要不去觸碰,那道界限便會自行模糊、消失。湘裙也從不提及,隻是將那滿腔的情意與不舍,都化作了更細致的照料,更溫柔的陪伴,仿佛要將未來數十年的光陰,都壓縮在這偷來的朝夕之中。
然而,該來的,終究避無可避。變故,在一個滴水成冰的隆冬清晨,驟然而至。
那日,晏仲在一種莫名的心悸中醒來。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屋內卻比往日更顯陰寒。他下意識地向身旁摸去,觸手卻是一片令人心驚的空茫與冰涼。他猛地坐起身,隻見湘裙並未如常睡在他身側,而是獨自倚在冰冷的窗邊。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單薄襦裙,身形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異常纖弱,仿佛一抹隨時會融化的雪影。她正抬著手,指尖無意識地觸碰著凝結在窗欞上的冰淩花。奇異的是,那些冰淩非但沒有因她的觸碰而融化,反而有細碎的、如同水晶般的冰碴,順著她蒼白的指尖緩緩蔓延、凝結,發出極其細微的“哢嚓”聲。
往日裏那雙總是含著溫柔水光的眼眸,此刻卻空茫一片,失焦地望著窗外枯寂的庭院,仿佛她的神魂,已然飄向了某個遙遠而不可知的地方。聽到晏仲起身的動靜,她緩緩回過頭,強自扯出一抹笑意,那笑容卻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觸即碎。
“夫君,你醒了……”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一縷即將被寒風吹散的遊絲,“今早……似乎格外冷些,我去將暖爐挪得近些。”
說著,她便要向放在屋角的暖爐走去。那是一個黃銅手爐,外麵套著湘裙親手縫製的錦緞套子。她伸出手,指尖觸向那爐套,想像往常一樣將它拿起——然而,下一刻,令人心膽俱裂的一幕發生了。
她的指尖,竟毫無阻礙地、直直地穿透了那厚實的錦緞爐套!仿佛那實體之物,於她而言已成了虛幻的影像。爐套完好無損,而她的指尖,卻如同煙霧般,在穿透的瞬間,帶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如同水墨在宣紙上洇開般的虛化痕跡,隨即又勉強凝聚起來,隻留下一片徹骨的、直抵靈魂的冰涼氣息,彌漫在空氣裏。
湘裙的手僵在半空,她低頭看著自己那變得有些半透明的手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連那強裝出來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隻剩下無盡的悲涼與絕望。
“夫君……”她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如同秋風中最末一片枯葉,“我……我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她抬起那雙空洞的眼眸,望向晏仲,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那淚珠竟也是冰涼的,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沒有留下絲毫濕痕,反而讓那處的魂體又淡薄了幾分。
“陰間魂魄,強留於陽世,本就違逆天道,消耗的是魂魄本源之力。這三年來……已是極限。我的魂體,已經開始……消散了。”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極其艱難,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隨著話音落下,她周身似乎都開始彌漫起一種肉眼可見的、如同水墨遇水般暈染開來的虛淡感。邊緣處不再清晰,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瑩白的光點,正不受控製地從她魂體上剝離、逸散,融入冰冷的空氣中。她站在那裏,就像一幅被雨水打濕的絕美仕女圖,色彩正在一點點褪去,輪廓正在一點點模糊,即將化歸為一片空無。
晏仲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他猛地撲過去,伸出雙手,想要緊緊抓住她,將她牢牢地擁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去留住她。
然而,他的手——穿過去了!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眉眼,感受到她悲慟的目光,可他的雙臂,卻如同擁抱了一團冰冷的、正在不斷散開的霧氣。他用力合攏手臂,感受到的隻有一片虛無,以及那刺穿骨髓的森寒。湘裙的身影在他的懷抱中微微波動,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那水墨暈染般的消散跡象愈發明顯。
“不——!湘裙!不會的!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晏仲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雙目瞬間赤紅,淚水奔湧而出。他徒勞地一次次試圖擁抱她,卻隻能一次次地穿透那越來越淡的虛影。
他不能失去她!絕不能!
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如同野獸,啃噬著他的心髒。他猛地轉身,如同瘋魔了一般,開始在家中翻箱倒櫃,將那些積了厚厚灰塵的、兄長留下的、甚至是亡妻陪嫁帶來的所有舊書、古籍、雜談、誌怪傳奇,全都翻了出來,一本一本地快速翻閱,手指因急切而劇烈顫抖,紙張被嘩啦啦地翻動,甚至撕破也渾然不覺。他希望能從這些故紙堆裏,找到一絲一毫關於留住鬼魂、關於逆轉生死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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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有。所有的記載都冰冷而殘酷地告訴他:陰陽有序,人鬼殊途,強留者,終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甘心!將那些書籍狠狠摔在地上,衝出家門,牽出那匹瘦馬,瘋了似的策馬奔向城中。他聽說,城中新近來了一位極有名氣的少年仙師,名叫霍恒,據說神通廣大,能驅邪捉鬼,溝通陰陽。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當他衣衫淩亂、滿頭大汗、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進霍恒三人暫居的小院時,霍恒、青娥和浩南正在院中商議著什麽。見到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三人都是一怔。
晏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地將湘裙的情況說了出來,聲音哽咽,字字泣血。
聽完他的敘述,霍恒、青娥、浩南三人對視一眼,麵色皆是一沉。
霍恒摩挲著胸前那枚光華內斂的清心玉,眉頭緊緊鎖起,聲音凝重:“晏先生,鬼魂滯留陽世,本就是逆天而行,其魂飛魄散之結局,幾乎是天地定數,難以更改。”
晏仲的心沉入了無底深淵。
卻聽霍恒話鋒微轉,繼續道:“除非……能尋得還陽之法,助她重鑄生機,由死轉生。”
“還陽之法?在何處可尋?”晏仲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聲問道。
“在黃泉。”霍恒吐出這兩個字,周遭的空氣仿佛都隨之冷凝,“唯有踏入死者之境,於幽冥地府之中,或有一線機緣,能找到令正還陽的契機。但是——”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晏仲,一字一句道:“黃泉路險,非同小可。其間陰風蝕骨,惡鬼橫行,更有十八層地獄幻境,磨魂噬心。凡人陽氣入內,如同暗夜明燈,會吸引無數孤魂野鬼、凶煞邪祟,可謂九死一生。而且……”
霍恒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即便僥幸找到還陽之法,欲要逆天改命,令鬼魂還陽,需付出極大的代價。往往需要至親至愛之人,以自身陽壽為引,將其大半壽數,渡於還陽者。這意味著,即便成功,施術者也可能折壽過半,餘生短暫。”
霍恒的話如同冰錐,一字字釘在晏仲心上。黃泉路,十八層地獄,折壽過半……任何一個詞,都足以讓常人望而卻步。
然而,晏仲幾乎是在霍恒話音落下的瞬間,便斬釘截鐵地回應,沒有半分猶豫:
“我去。”
為了湘裙,莫說黃泉路,便是刀山火海,魂飛魄散,他亦無悔。
他立刻返回家中,將懵懂不知發生何事的阿福鄭重地托付給看起來最為可靠憨厚的浩南。又去了城外兄長的墳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土地上,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兄長,弟弟不孝,或許要行險招。但我發誓,定會帶著湘裙,平安歸來!”
當他再次回到霍恒的小院,準備出發時,霍恒從懷中取出一枚觸手溫潤、散發著淡淡清輝的玉佩,遞給他:“這是避邪玉,雖不能保你萬全,但黃泉路上,或可幫你抵擋部分陰邪侵蝕,守住靈台一絲清明。”
青娥也走上前,將一個用特殊樹葉包裹的小包塞進他手裏,裏麵是幾枚散發著草木清香的符紙:“這是我用向陽草木煉製的驅魂符,若遇孤魂野鬼糾纏不休,點燃符紙,其散發的氣息可暫時驅離它們。”
浩南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堅定:“晏大哥,你別一個人扛著!那黃泉路聽著就瘮人,我們跟你一起去!多個人,多份照應!”
晏仲看著眼前這三位雖相識不久,卻願為他涉險的“仙師”,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暖流與感激。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根據霍恒的推算和感知,他們來到了城郊一口早已廢棄多年的古井旁。井口被枯藤雜草覆蓋,深不見底,散發著濃鬱不化的陰寒死氣。霍恒指出,這裏便是附近陰陽界限最薄弱之處,可通黃泉。
井水漆黑如墨,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鏽味,冰冷刺骨,遠超尋常寒冰。晏仲將湘裙那已變得幾乎完全透明、隻能勉強維持一個人形輪廓的魂體小心翼翼地捧在懷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陽世灰暗的天空,然後閉上眼,縱身躍入井中!
霍恒、青娥、浩南緊隨其後。
一入井中,並非預想中的溺水之感,而是仿佛穿透了一層冰冷粘稠的膜。周遭瞬間陷入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陰冷的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如同無數把冰冷的銼刀,刮過皮膚,帶來刺骨的疼痛,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撕裂。
浩南迅速點燃了一張驅魂符,符紙燃燒發出幽綠色的光芒,在這片濃稠的黑暗中也隻能照亮周圍極小的一片範圍,火光在陰風的吹拂下劇烈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晏大哥!跟緊我們!”浩南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空間裏響起,帶著回音,顯得格外突兀而緊張。
晏仲緊緊抱著懷中那縷微弱的、即將消散的魂息,憑借著避邪玉傳來的一絲微弱暖意,咬緊牙關,跟隨著前方那點搖曳的、如同鬼火般的符光,一步步向著未知的、危機四伏的黃泉深處走去。
他們的身影,很快便被無盡的黑暗與呼嘯的陰風所吞沒。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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