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潛龍司的…耶律沉舟閣下？”
    豆豆虛弱卻清晰的話語，如同冰錐刺破凝固的空氣。
    懸崖中段，風聲呼嘯，卻蓋不住這石破天驚的指控。
    沈硯——或者說，耶律沉舟——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
    那一雙向來深不見底、冷靜無波的眼眸之中，終於掀起了一絲真正的驚濤駭浪，盡管一瞬間便被更深的冰冷覆蓋。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地抽動，盯著豆豆，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看似柔弱的村姑。
    “你…怎麽會…知道…”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是尾音極細微的顫抖，泄露了他內心的震蕩。
    豆豆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麵，艱難地喘息著，鼻血流淌到了下顎，也顧不上擦一下。
    腦中的係統，因為過度的透支，和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共鳴感，而嗡嗡作響，殘留的刺痛感依舊清晰。
    但是她強行支撐著，不讓自己的虛弱完全暴露出來。
    “你的破綻…太多了…”豆豆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冷靜。
    “你對拜火教的了解…遠遠地超過鎮撫司應有的範疇…你對北戎王庭舊事，那般熟悉…還有你的腰間，那一枚北境軍銅錢下的…隱晦狼首刺青…那並非大夏邊軍的製式…而真正的是北戎‘蒼狼衛’的標記…”
    她頓了一頓，感受著對方身上那驟然凝聚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殺意，繼續道：
    “最重要的是…剛才下麵那一些‘鎮撫司’的人…殺人手法狠辣…卻帶著北戎騎兵慣用的拖刀勁…那個小頭目，對帶隊軍官的諂媚…不像對上官，更像是…對主子！”
    這一些細節，有些是她觀察所得，有一些則是剛才係統強行共鳴時，捕捉到的、來自下方廝殺現場的，碎片化信息流和情緒波動，混合著她的直覺與猜測，拚湊出的驚人真相！
    耶律沉舟沉默著，臉上的驚訝緩緩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近乎欣賞的冰冷神情。
    他緩緩地抬手，輕輕地揭開了臉上那半張玄鐵麵具，露出了完整的、冷硬卻難掩異域風情的麵容，尤其是那雙深邃的、帶著一絲淡褐色的眼睛。
    “阿史那雲…我果然還是小看你了。”
    他不再偽裝，聲音帶著北戎貴族特有的、略顯低沉的口音，“看來你那一絲冰裔血脈，帶給你的不隻是容納寒力的體質，還有…驚人的直覺。”
    他現在已經承認了！
    豆豆的心髒，狠狠抽搐了一下，盡管已有了猜測，但是被證實的一瞬間，她依舊感到一陣冰寒。
    這個一路以來，亦敵亦友、神秘莫測的男人，竟然是北戎潛伏而來的頂級間諜！
    “為什麽？”豆豆死死地盯著他，“你為北戎做事，卻又想毀掉拜火教和永恒冰墓？那對你北戎不是有利嗎？”
    耶律沉舟現在或許該如此稱呼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
    “有利？王妃和拜火教，那一幫瘋子想要的，是開啟冰墓，釋放裏麵，那足以凍結一切的‘遠古冰魄’！那東西一旦失控，首當其衝的就是，與之接壤的北境草原！北戎的王庭、部落、牛羊…等等一切，都將化為冰雕！那女人為了權力已經瘋魔了，我豈能讓她拉著我的故國一起去陪葬？”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屬於戰士的銳利，以及守護者的決絕：
    “我的任務，是獲取冰墓的力量，不是毀滅世界。既然無法安全獲取，那就徹底地毀了它。而你…”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豆豆的身上，“是最好的鑰匙，也是…最不穩定的變量。”
    豆豆一瞬間明白了。耶律沉舟的目的始終如一：
    控製或毀滅冰墓。
    他周旋於王妃、鎮撫司、拜火教之間，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資源，包括她。
    之前所謂的合作、透露身世，都隻是為了更好地掌控她，這一把“鑰匙”！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豆豆的聲音冰冷下去。
    “所謂的合作，隻是想把我騙去冰墓入口，然後由你決定是使用還是摧毀，對嗎？下麵截殺王錘子的人，也是你派去的，為了拿到賬簿，控製扳倒王妃的證據，增加你的籌碼？”
    耶律沉舟沒有否認，就算是默認了。
    他踏向前一步，逼近豆豆：
    “賬簿是假的，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你，卻是真的。現在，你耗盡力量，無處可逃。跟我走，是你唯一的選擇。我承諾，隻要毀了冰墓，我可以保你和簫景軒不死，甚至…送你們離開這勺是非之地。”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豆豆看著下方被冰雪 差不多完全覆蓋、死寂一片的山穀，心中絞痛。
    王錘子、老刀他們…恐怕是凶多吉少。
    春娘和苗苗…不知道有沒有逃脫出去…真正的賬簿…
    不！她不能放棄！她必須知道結果！
    她強行忽略身體的虛弱和劇痛，再一次嚐試凝聚精神，溝通那變得極其微弱、卻似乎有了一絲不同感應的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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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她不再試圖引導能量，而是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感知”上麵，集中在西北方向…集中在…苗苗的身上！
    那孩子身上帶著真正的賬簿，也帶著她最深的牽掛！
    【係統能量低於1…強製感知啟動…】
    【定向共鳴搜索：目標“苗苗”…關聯物：賬簿…】
    【警告！強行透支將導致不可逆損傷…】
    豆豆不管不顧！拚著最後的力氣！
    嗡嗡滴——！
    腦海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劇痛讓她幾乎昏厥！
    但是一幅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畫麵，卻艱難地浮現了出來：
    …一片茂密的荊棘叢…
    春娘渾身是血，正吃力地拖著昏迷的苗苗往裏麵藏…
    孩子破舊的棉襖，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露出裏麵泛黃的紙張一角…
    遠處，似乎有搜索的火光正在靠近…
    但是更遠之處，傳來了一陣隱約的、熟悉的號角聲？！
    好像是…黑風寨刀疤臉張莽他們慣用的聯絡號角？！
    畫麵戛然而止。
    豆豆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軟倒下去，但是眼中卻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春娘和苗苗還活著！賬簿暫時安全！而且…張莽他們可能就在附近！
    這一瞬間的精神波動和情緒變化，雖然微弱，卻似乎被耶律沉舟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的眉頭一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看向西北方向，眼神一厲：“你剛才想到了什麽？！”
    不能再等了！
    豆豆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猛地從地上彈跳而起，不是攻擊耶律沉舟，而是向著懸崖外側——
    那萬丈深淵，一縱身地跳了下去！
    這個舉動完全出乎耶律沉舟的意料！
    他的臉色劇變，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了豆豆一片撕裂的衣角！
    “你真的是找死啊！”耶律沉舟驚怒交加，緊跟著撲到懸崖邊上。
    隻見豆豆的身影，並未直墜而下，而是在半空中，猛地扭轉身形，足尖在陡峭的冰壁和凸起的岩石上，點了幾點，動作靈活得不像是力氣耗盡的人。
    她如同一隻墜崖的靈猿，向著側下方，另一處更隱蔽的、被積雪覆蓋的岩石平台直落而去！
    她在賭！賭耶律沉舟不會讓她這個“鑰匙”輕易地死掉！
    賭她剛才感知到的號角聲是真的！
    賭那一線生機！
    耶律沉舟果然沒有一絲毫的猶豫，立刻飛身而下，如同蒼鷹搏兔，緊追不舍！
    他絕對不允許這一把關鍵的“鑰匙”，脫離自己的掌控！
    兩人一追一逃，在陡峭的懸崖冰壁上，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
    豆豆憑借著突然爆發出的、源自血脈和係統，最後潛能的靈巧，以及地形的複雜，勉強地支撐著。
    耶律沉舟則功力深厚，緊咬不放。
    眼看就要被他再一次追上，豆豆猛地鑽入一道狹窄的岩縫！
    耶律沉舟則毫不猶豫地跟進！
    就在他進入岩縫的一瞬間——
    “轟隆！”
    他的頭頂上方，一大片積雪和岩石，仿佛被預先計算好一般，猛地坍塌下來，一瞬間堵塞了狹窄的入口！
    這是豆豆剛才墜落之時，刻意用腳尖點動的結果！
    她早就注意到了那一片不穩定的積雪！
    耶律沉舟被暫時困在了岩縫之中！
    豆豆此時此刻卻不敢停留，拚命向前奔跑！
    岩縫的另一端，竟然通向一處背風的、相對平坦的小山穀！
    而山穀之中，赫然有著零星的火光和熟悉的人影！
    那是刀疤臉張莽！他帶著十幾個黑風寨殘存的弟兄，正在這裏臨時休整！
    他們看起來也是經曆了一番苦戰，人人帶傷，但眼神依舊凶悍！
    “豆丫頭？！”張莽第一個發現了踉蹌衝出的豆豆，又驚又喜，立刻帶人迎了上來，“你怎麽…”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身後岩縫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堵路的積雪岩石被一股巨力轟開！耶律沉舟的身影，如同魔神一般衝了出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抓住她！”耶律沉舟厲聲喝道，直接下令。
    黑風寨的土匪們雖然不明所以，但是看到耶律沉舟那駭人的氣勢和追捕豆豆的架勢，立刻下意識地拔出刀來，將豆豆嚴嚴實實的護在身後！
    “你他媽是誰？！敢動老子護著的人！”張莽呸出一口血沫，鬼頭刀一橫，煞氣騰騰。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大事，但是豆豆多次救掙援黑風寨和死護杏花村，他認這個情分！
    耶律沉舟的眼神一冷，他根本就懶得廢話，身形一動，就要硬闖！
    眼看又是一場血戰不可避免！
    豆豆急中生智，猛地大聲喊道：“疤爺！他是北戎的奸細！耶律沉舟！下麵屠殺鄉親的鎮撫司官兵，就是他的人！他想要王妃的賬簿！”
    這一句話信息量巨大，直接點破了耶律沉舟的身份和目的！
    張莽等人聞言，眼睛一瞬間就紅了！北戎奸細？！屠殺鄉親？！新仇舊恨，一瞬間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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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日的北戎狗！老子劈了你！”張莽怒吼一聲，率先揮刀撲了上去！
    其他的土匪，也嗷嗷叫著圍殺過去！
    耶律沉舟武功再高，被這十幾條悍不畏死的凶悍土匪，拚死地圍攻，一時也被纏住了，無法立刻脫身。
    豆豆趁機對張莽急喊道：“疤爺！別硬拚！纏住他一會兒就行！春娘和苗苗在西北方向的荊棘叢裏！帶著真賬簿！快去接應她們！去找北境軍！”
    張莽聞言，一邊瘋狂砍殺，一邊吼道：“老二！帶幾個人去西北邊！快！”
    一個土匪頭目，立刻帶著幾個人脫離戰圈，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耶律沉舟聽到賬簿下落已經泄露出來，眼中的殺機爆閃，出手更加狠辣，一瞬間就有兩名土匪慘叫著倒下！
    “豆丫頭！你先走！”張莽渾身是血，狀若瘋虎，死死地擋住耶律沉舟，
    “往東！沿著溪流走！十裏外有我們一個備用的落腳點！快！”
    豆豆看著陷入苦戰的張莽等人，眼眶發熱，知道此刻不是矯情的時候，咬牙道：“保重！”
    轉身就向著東邊溪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身後，激烈的廝殺聲和怒吼聲不絕於耳。
    豆豆沿著冰冷的溪流，不知跑了有多久，體力徹底耗盡，眼前一陣陣發黑，終於看到那溪邊，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小木屋，好像是獵人廢棄的居所。
    她踉蹌著衝進去，反手插上門栓，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上，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到手臂上的聖女印再一次發燙。
    腦中的係統，似乎因為脫離了耶律沉舟，那某種氣息的壓製，又開始微弱地運行起來。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極度虛弱…能量瀕臨枯竭…】
    【檢測到環境存在微弱同源能量溪水地脈）…開始被動汲取…】
    【分析受損數據…嚐試重構…】
    【解鎖新模塊：初級環境擬態基於冰裔血脈與聖女印）…可極小範圍模擬周圍環境，規避低級能量探測…消耗極低…】
    一些破碎的信息，流過她的意識，但是她太疲累了，無法仔細地思考，沉沉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輕微的敲擊聲驚醒。
    咚…咚…咚…
    聲音來自木屋的後牆，很有規律。
    豆豆一瞬間警惕起來，握緊一根柴棍，屏住呼吸。
    “雲姑娘…是我…陳衝…”牆外，傳來一個極其虛弱、卻是異常熟悉的聲音！
    簫景軒的副將，陳衝？！他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他不是應該和簫景軒在一起嗎？！
    豆豆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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