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論道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天門關又迎來了另外的一位重量級的不速之客，其排場遠非前幾撥人可比。
    關外旌旗招展，盔明甲亮，一支約五百人的精銳禁軍，護衛著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浩浩蕩蕩地抵達關下。
    來者並非武將，而是手持聖旨、代表皇帝意誌的欽差大臣——司禮監秉筆太監，兼領皇城司提督，曹正淳曹公公！
    曹正淳年約四旬，麵白無須，身材微胖，臉上總是掛著和煦的笑容，但是那一雙細長的眼睛裏，偶爾閃過的精光，卻讓人不敢小覷。
    他是皇帝身邊的心腹，權勢滔天，其親至北境，意義非同小可。
    趙天德、墨塵、簫景軒等人聞訊，皆心中凜然，立刻整頓衣甲，出關相迎。
    曹正淳並未急於宣旨，而是在趙天德的陪同下，先是“關切”地巡視了傷兵營，對守關將士的英勇和犧牲表示了“高度讚賞”和“深切慰問”。
    並且，因為將北狄往後驅趕了五十餘裏地，非常地滿意，還帶來了犒賞物資。
    趙天德命人收下，收入庫中待發。
    做完這一切，他然後又登上關牆，指著北狄大營的方向，與趙天德等人詳細地講述後麵的作戰規劃。
    北狄常年擾邊襲民，這一次竟然圍困邊城這天門關重鎮，咬住這麽久，仍然不死心，看他們的陣勢，不拿下這關隘，絕對不會善罷幹休。
    他對當前還是嚴峻的形勢表示了“憂心”。
    一番官樣文章做足，他才在指揮所內，屏退左右，隻留下趙天德、墨塵、簫景軒以及被特意要求前來認識的賽豆豆。
    “趙將軍，墨先生，簫校尉，還有這一位……賽姑娘，”
    曹正淳端起親隨奉上的熱茶，輕輕地吹了吹氣，笑容可掬，“咱家此番前來，一是代陛下犒賞守邊的將士，這二嘛……”
    他拖長了語調，目光似有似無地在豆豆的身上掃過。
    “乃是聽聞北境有異人現世，而且最重要的是其身懷濟世奇術，更兼忠勇可嘉，特地來……看一看。”
    他終於圖窮匕見，目標直指豆豆，以及她背後可能代表的“豐饒”之力。
    猜測他甚至可能，也隱隱約約知曉了苗苗的異常情況。
    簫景軒的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墨塵的眼神微眯，不動聲色。
    趙天德則是額頭見汗，不知道這一位欽差意欲何為。
    豆豆的心中也是警鈴大作，但是她一路以來經曆了這麽多的風浪，早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怯懦的杏花村村婦了。
    她微微地垂首，恭敬卻不卑微地回應道：
    “民女惶恐，不過過是略微通曉一些粗淺的草藥知識，當不起公公所說的‘異人’之稱。這天門關如今好轉的局麵，是守關將士用鮮血和生命，趙將軍的指揮若定，墨先生的運籌帷幄，而得來，民女所做很少，不敢居功。”
    曹正淳嗬嗬地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盞，緩緩道：
    “賽姑娘過謙了。之前咱家在宮中，也聽聞過姑娘在江南之事，更知道姑娘現在於這天門關危難之際，獻奇藥，顯神通，助守關，事實功不可沒啊。”
    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似姑娘這一般身懷異術，心係家國之人，埋沒於這荒蕪的邊關，無盡的風雪之中，實在是太可惜了。”
    說完，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緩緩地展開，那正是聖旨！
    “陛下愛才，更感念姑娘之功。特旨，冊封賽豆豆為‘安國夫人’，賜金牌一麵，可隨時入宮覲見。其妹賽苗苗，聰慧靈秀，特許入皇家‘清漪苑’伴讀，由宮中嬤嬤悉心教導，將來前程不可限量。”
    曹正淳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至於簫校尉，擢升為北境鎮撫司副指揮使，即刻赴任。趙將軍守關有功，另有封賞。”
    旨意宣讀完畢，指揮所內一片寂靜。
    這一道旨意，看似皇恩浩蕩，實則暗藏機鋒！將豆豆封為有名無實的“夫人”，接入宮中，實質則為軟禁研究。
    將苗苗送入皇家園林，名為伴讀實則是為人質。
    將簫景軒調離天門關，明麵是升官實則為奪其兵權，分化他們夫妻兩個人！
    這個是一舉數得，可謂狠辣絕決！
    簫景軒的臉色鐵青，幾乎要按捺不住當場抗旨！
    趙天德也是麵色難看。墨塵的眼中寒光閃爍，顯然也看出了其中的精妙算計。
    豆豆的心沉到了穀底。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朝廷，這天下最為強大的勢力，終於將目光投向了她們姐妹倆個。
    拒絕？那就是是抗旨不尊，是滿門抄斬的大罪！接受？那她們姐妹以後的生活會慘不忍睹，將永無寧日。
    因為一旦成為皇室掌控的“奇物”，就是生死不由己了！
    怎麽辦呀？硬抗是死路一條！順從則生不如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之下，豆豆的腦海之中那沉寂的係統，似乎被這極致的危機，以及她強烈的抗拒意誌所引動，並未提供任何的能量，卻閃過一段極其隱晦、之前從來都未出現過的信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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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測到極高權限外部指令幹預……分析潛在風險……啟動隱藏應對協議‘種子計劃’……】
    【協議說明：於特定環境播撒‘生命印記’，建立微弱能量節點，形成非主動監控網絡，可被動感知環境變化及特定目標動向，需宿主高度精神共鳴以及環境契合……】
    【警告：執行‘種子計劃’將微量，永久性地損耗宿主的生命本源，且存在被高階能量探測的風險……】
    “種子計劃”？播撒生命印記？被動感知網絡？
    豆豆的心中猛地一震！
    這似乎是一個不同於以往催生、治愈、防禦的全新的功能！它不是直接提供力量，而是像……播種一樣，留下某種極其隱蔽的“標記”，可以讓她在一定的範圍內，被動地感知到一些信息？
    就這樣吧。
    於是，一個大膽到極點的計劃，一瞬間在她的腦中成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趕在簫景軒即將爆發之前，快速地越過他，走上前一步，對著曹正淳緩緩地跪了下去，聲音清晰而平靜：
    “民女賽豆豆，叩謝陛下天恩！”
    眾人皆是一愣，就連曹正淳都有一些意外，他本來以為，會遭遇到她激烈的反抗。
    豆豆抬起頭來，目光坦然地看著曹正淳：
    “陛下隆恩，民女感激不盡。能夠為陛下解難分憂，是民女的福分。隻是……”
    她的話鋒一轉，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
    “民女此前為了幫助天門關解難，強行動用了微末伎倆，已經嚴重地傷及了本源，需要在此地，借助北境此地特定的地氣、寒涼滄涼的環境，來緩緩地調理，時間恐怕得半年以上，否則恐有性命之危，實在無法即刻啟程赴京。”
    “可這聖旨……苗苗…”公公打斷她。
    “謝公公提攜，小妹苗苗尚且年幼，經曆此前的過度驚嚇，心神未定，亦需要民女從旁安撫，才能夠得以恢複，還懇請公公稟明陛下，容民女姐妹在此調養一些時日，待身體稍稍恢複，再赴京謝恩不遲，我杏花村一個普通民婦，能夠進得京城謀生亨福，也是天降隆福，我必定會不負聖恩。”
    她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表達了忠心和順從，又提出了無法立刻執行的“客觀困難”。
    更重要的是，她點明自己已經“嚴重地傷及本源”，目前的價值，可能大打折扣，同時也強調了苗苗需要她照顧，暗示如若強行分離，可能適得其反。
    曹正淳眯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賽豆豆，似乎在判斷她所說話語的真假。
    他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她的所說，但是看上去，豆豆此刻的臉色確實蒼白，氣息也略顯虛弱部分是裝的，部分是真虛）。
    而且她主動提出“稍後赴京”，說明隻是時間的問題，普天之下，都屬王土，她又能夠躺到哪裏去？
    躲得了一時，會躲過一輩子嗎？
    況且她的態度恭順，也沒有什麽大的破綻，讓他一時找不到強行拿人的任何理由。
    “哦？賽姑娘的身體有恙？”
    曹正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家也不好強人所難。不過，陛下的旨意已下，咱家總需要回京複命吧。不如這樣，就讓簫副指揮使先行去赴任，咱家留下兩名宮中太醫，為姑娘好生地診治診治。等待姑娘康複了，再由太醫護送赴京，如何？”
    他這是要留下眼線，監視豆豆，同時也要將簫景軒調走。
    豆豆的心中冷笑，知道這是對方的底線了。她不能再行強硬地拒絕，否則就有可能立刻就是撕破臉。
    她再一次叩首說道：“一切但憑曹公公安排。隻是……”她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懇切。
    “民女久居邊關，感念將士不易。臨行之前，想再為關內將士盡一份心力。民女願將平日調理身體、培育的一些草藥種子，分贈關內，並傳授些許粗淺的培育之法，希望能對傷兵恢複有所助益，也算全了民女一點心意，不負陛下‘安國’之名。”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說是“忠君愛國”的表現。
    曹正淳雖然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但是也不好阻攔，畢竟這對他和皇帝的名聲有利。
    “準了。”曹正淳揮了揮手。
    豆豆的心中一定。她所謂的“贈送種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執行那“種子計劃”！
    她要借著這個機會，將蘊含著她獨特“生命印記”的種子，播撒在天門關內！
    這一些種子本身或許隻能長出普通的草藥，但是它們將成為她被動感知網絡的節點！
    隻要她還在北境，還能與這一片土地產生共鳴，她就能通過這一些“種子”，隱約感知到關內的重大變故，尤其是……
    朝廷眼線的動向，以及任何試圖對苗苗不利的行為！
    這並非強大的力量，而是一種極其隱晦的、屬於她自己的“耳目”！
    接下來的幾天，豆豆在兩名太醫實為監視）的“協助”之下，開始“慷慨”地贈送她“精心培育”的草藥種子，並“悉心”地指導關內負責藥圃的老兵如何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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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得很認真，很投入，仿佛真的隻是在完成一個心願。
    隻有她自己知道，每當她將一小撮看似普通的種子遞出去時，都會集中全部精神，將一絲微不可察的、融合了她生命本源氣息的“印記”，悄無聲息地烙印在那些種子最深層的生機之中。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每一次都讓她的臉色更白一分，但是她堅持著。
    簫景軒被曹正淳“督促”著，即將啟程前往北境鎮撫司上任。
    臨行前夜，夫妻二人在土屋內相擁無言。
    “豆豆，你真的要……”簫景軒聲音沙啞，滿是不甘和擔憂。
    豆豆靠在他的懷裏，輕聲說道：“景軒，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硬抗不過，隻能虛與委蛇。你去鎮撫司，手握一部分兵權，對我們也是些許保障。我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苗苗。那些種子……是我的眼睛。”
    她無法詳細解釋係統的存在，隻能含糊地暗示他。
    簫景軒雖然不明白這些“種子”的具體奧秘，但是他相信妻子的智慧和決斷。
    他緊緊地抱住她：“等我站穩腳跟，一定想辦法接你們離開！你們一定要平安！”
    “嗯。”豆豆用力地點頭。
    第二天，簫景軒在曹正淳“殷切”的目光中，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天門關。
    而豆豆和苗苗，則暫時留了下來，身邊多了兩位來自宮廷的“太醫”，以及關內各處，那一些看似普通、卻已經是悄然埋下的“眼睛”。
    朝廷的介入，暫時以一種看似和平，實則暗流洶湧的方式告一段落。
    豆豆用她的智慧和係統提供的新奇路徑，為自己和妹妹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也在這龍潭虎穴一般的邊關，布下了一張屬於自己的、極其隱秘的網。
    未來的博弈，從明麵的刀光劍影，轉入了更深的暗流之中。
    而豆豆播下的那一些“種子”，將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發出意想不到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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