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
    陸謙的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在死寂的寒夜裏顯得格外刺耳。他死死盯著巨石陰影下蜷縮的女子，手中緊握的劣質小刀冰冷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實。灰白的感知世界全力鎖定著對方，那微弱紊亂的生命氣息、濃烈的血腥味、奇異的草藥甜香，還有她手臂上那猙獰的“九幽藤”印記，如同混亂的漩渦，衝擊著他的心神。
    女子似乎被陸謙的聲音驚動，緊閉的眼睫劇烈顫動了幾下，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月光慘淡，映照出那雙眼睛——瞳孔竟是罕見的深琥珀色，此刻卻如同蒙塵的琉璃，黯淡無光，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了某個遙遠的、刻骨銘心的影子。
    “…陸…遠…”她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聲淹沒，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陸謙靈魂深處，“…蘇…蘇晚晴…是你…什麽人？”
    蘇晚晴！母親的名字！
    陸謙如遭重擊，身體猛地一晃，差點站立不穩！這個名字，是深埋在他心底最深的烙印！福伯臨終囈語隻提過“蘇氏”，從未說過全名！這女子…她認識母親？！她到底是誰？！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疑問幾乎衝垮了陸謙的理智！他下意識地向前踏了一步，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你認識我娘？！你到底是誰？！你怎麽知道《枯榮經》？！”
    “咳…咳咳咳…”女子猛地一陣劇烈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嘴角再次溢出暗紅的血沫。她似乎想說什麽，但劇烈的痛苦讓她無法成言，隻能急促地喘息著。手臂上那個“九幽藤”的印記，在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透著一股妖異的邪氣。
    就在這時！
    “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強烈規律感的腳步聲，如同踩在枯葉上的毒蛇，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陸謙的感知中！方向，正是他們所在的假山石堆！
    不止一人！氣息冰冷、凝練、帶著濃烈的殺伐之氣！速度極快！
    追兵？！王魁的同夥？還是…九幽的人？！
    陸謙瞬間從震驚中驚醒！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他猛地轉頭，灰白的感知如同雷達般掃向腳步聲來源！三道清晰的身影正在快速逼近！其中一道身影的氣息…冰冷、深邃、如同萬載玄冰——是沈厲？！他怎麽會在這裏？！
    來不及思考沈厲為何出現！陸謙的心髒狂跳到了極限！無論是王魁的同夥還是沈厲，發現這個身負九幽藤印記、且知道他最大秘密的女子，對他而言都是滅頂之災！這女子絕不能落入他們手中！她可能是解開父母血仇的唯一線索！
    電光火石之間，陸謙做出了決定！他猛地撲到女子身邊，聲音急促而低沉：“別出聲！有人來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女子深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波動，似乎想掙紮，但重傷的身體讓她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比艱難。她隻是深深地看了陸謙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絕望，有驚疑，也有一絲…認命般的微弱信任？
    陸謙顧不得許多！他體內的《枯榮經》氣息瘋狂運轉，枯寂之意彌漫全身，竭力壓製自身的氣息波動。他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小心翼翼地避開女子手臂上那個刺目的九幽藤印記，攬住她纖細卻冰冷刺骨的腰肢。入手處一片濡濕粘膩——全是血！
    好輕！好冷！如同攬著一塊即將碎裂的冰！
    陸謙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女子半抱半拖地扶起。女子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軟軟地靠在他身上，濃烈的草藥甜香混合著血腥味瞬間將他包圍。她幾乎沒有任何重量，但陸謙本就虛弱帶傷的身體，此刻更是如同負山而行！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到衣袂破風的細微聲響！
    陸謙目光如電，掃視著這片嶙峋的假山石堆。灰白的感知世界中，一條極其隱蔽、由岩石裂縫和茂密枯草形成的狹窄縫隙映入腦海！這是他之前藏身時就留意到的退路！
    走！
    他沒有絲毫猶豫，扶著幾乎是拖著）昏迷過去的女子，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動靜，一頭鑽進了那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岩縫！尖銳的岩石棱角刮擦著他的手臂和女子的身體，帶來陣陣刺痛，但他此刻已顧不上了！
    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岩縫深處的刹那！
    嗖！嗖！嗖！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落在了陸謙剛才藏身的巨石旁！當先一人，正是巡風使沈厲！他素白錦袍在慘淡月光下纖塵不染，手中提著一盞散發著冷冽幽光的素白燈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冰冷地掃視著現場。
    他身後，是趙鷹和錢虎！兩人同樣麵色凝重，手握刀柄，警惕地環顧四周。
    “血腥味！很濃！”趙鷹的鼻子極其敏銳，立刻指向巨石另一側的地麵——那裏殘留著女子咳出的暗紅血跡和拖拽的痕跡！
    “還有…那股怪香！”錢虎臉色微變，低聲補充。正是那奇異的草藥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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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鎖定在那些血跡和拖痕上，然後緩緩抬起，移向陸謙和女子消失的那條黑暗岩縫！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冰冷的波動——是驚疑？是震怒？還是…別的什麽？
    “大人！痕跡指向那裏！”趙鷹指向岩縫，眼中殺機畢露，“有兩個人！一個重傷！跑不遠！屬下立刻帶人去追！”
    “慢著。”沈厲的聲音響起，冰冷依舊，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阻止。他緩緩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撚起一點沾染了血跡的泥土，湊到鼻尖，閉目，深深嗅了一下。
    幾息之後，他睜開眼，目光變得更加深邃難測。他站起身，素白的燈籠光芒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在夜色中投下冷硬的輪廓。
    “不必追了。”沈厲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趙鷹，錢虎，你們立刻帶人封鎖綴錦軒！清理現場！王魁小隊五人…遭遇不明‘邪祟’襲擊，全軍覆沒！屍體…處理幹淨！對外，統一口徑！”
    “全軍覆沒？！”趙鷹和錢虎同時失聲，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王魁小隊五人，雖然隻是提燈卒，但都是好勇鬥狠之徒，竟然無聲無息全死了？！
    “是！”兩人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立刻躬身領命。
    沈厲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條黑暗幽深的岩縫，眼神複雜難明。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命令的語氣，仿佛穿透了岩壁，直接傳入正在黑暗中艱難跋涉的陸謙耳中：
    “陸謙…”
    “…帶上她，回燈閣。走‘暗渠’入口。我在‘聽風’等你。”
    說完，沈厲不再停留，轉身，提著那盞素白的燈籠，如同融入夜色中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來時的方向。留下趙鷹和錢虎麵麵相覷，心中翻江倒海——大人…竟然知道是陸謙？還讓他帶那個神秘女子回燈閣？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幽深冰冷的岩縫深處。
    陸謙渾身劇震！沈厲的聲音如同直接在腦海中響起！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他知道自己在這裏，知道自己救了這個九幽女子！他甚至…指明了回燈閣的“暗渠”入口？！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完全掌控的無力感瞬間攥緊了陸謙的心髒！沈厲…他到底是人是鬼？！他究竟想做什麽？！
    懷中的女子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似乎被這突然的動靜驚擾。冰冷的體溫和濃烈的血腥味提醒著陸謙此刻的處境。
    沒有選擇！沈厲既然指明了路，就絕不允許他走別的路！回燈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更深的虎穴！
    陸謙咬緊牙關，幾乎將舌尖咬碎，才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扶著幾乎是背著）昏迷的女子，沿著狹窄崎嶇、冰冷濕滑的岩縫，向著記憶中西六宮地下暗渠入口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
    每一步都重若千鈞。左臂的灼傷和毒素在劇烈運動下如同火燒火燎，右臂承受著女子的重量，酸麻欲斷。女子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頸側，冰冷的呼吸帶著草藥甜香拂過他的皮膚，如同毒蛇的吐信。
    黑暗中，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女子微弱的呻吟聲、以及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灰白的感知世界延伸出去，指引著方向，也警惕著可能從任何方向襲來的致命危機。
    岩縫的盡頭，是一處被茂密藤蔓和坍塌石塊半掩蓋的、通往地下的幽深洞口。陰冷潮濕的氣息混合著水流聲撲麵而來——正是西六宮錯綜複雜的古老排水暗渠入口之一！
    陸謙撥開藤蔓，毫不猶豫地背著女子，踏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間淹沒了他的腳踝，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回過頭，最後望了一眼岩縫外那慘淡的月光和死寂的宮苑廢墟。綴錦軒的方向，隱約傳來趙鷹錢虎指揮清理現場的低聲命令。
    然後，他轉身，背著那個身負九幽藤印記、知曉《枯榮經》秘密的神秘女子，一步步，蹚著冰冷的暗流，向著燈閣的方向，向著沈厲所在的“聽風”簽押房，向著那深不可測、吉凶未卜的命運漩渦，艱難前行。
    黑暗的暗渠中，水流聲嗚咽，如同亡魂的低泣。陸謙背上的女子，在冰冷的顛簸中，似乎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意識。她深琥珀色的眼眸在絕對的黑暗中茫然地睜開了一瞬，感受到身下這具並不強壯卻異常堅韌的軀體，感受到那枯寂卻頑強的心跳，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仿佛吐出兩個模糊的音節，隨即再次陷入昏迷。
    “…阿…遠…”
    這聲微不可察的囈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陸謙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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