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刑房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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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房內,空氣像是凝固的鉛塊,沉沉壓在陸謙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肋骨的劇痛,枯榮真氣在經脈裏如毒蛇般亂竄,冰冷與灼燒感交織,啃噬著他的意誌。他垂著頭,視線落在自己新換的、漿洗得過分硬挺的白袍卒服下擺上,那刺目的白,此刻更像裹屍布。
    “啪!”
    一聲脆響,林鎮嶽手中的鐵尺隨意敲在身旁布滿暗紅汙漬的木架上。那聲音不大,卻像驚雷炸在死寂的刑房裏,震得陸謙耳膜嗡嗡作響。他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又強迫自己鬆弛下去,維持著那份重傷者應有的虛弱與麻木。枯榮經的斂息之效全力運轉,心跳被死死壓抑在瀕死的邊緣,連帶著所有翻湧的仇恨、憤怒,都被強行摁進“枯”寂的深淵。
    腳步聲,沉緩而帶著一種碾壓螻蟻的從容,停在陸謙麵前尺餘之地。一股混合著血腥、汗漬和某種昂貴熏香殘餘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那是林鎮嶽的氣息,如同他的權勢一樣,帶著令人作嘔的壓迫感。
    “新來的?”林鎮嶽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懶洋洋的腔調,像是在談論天氣。他微微俯身,那張保養得宜卻透著陰鷙的臉龐湊近了些,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如刀,試圖刺穿陸謙低垂的眼簾,刮過他臉上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微的顫動。“叫什麽名字?”
    陸謙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牽動了脖頸上的傷口,一陣刺痛讓他呼吸微微一窒。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沙啞,帶著重傷後的氣若遊絲:“回…回掌刑使大人…小人…陸謙。”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幹裂的喉嚨裏硬擠出來的沙礫。
    “陸謙…” 林鎮嶽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語調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但他那雙眼睛,卻陡然亮了一下,如同黑暗中窺伺的毒蛇發現了獵物的蹤跡。那目光在陸謙蒼白的麵容上逡巡,似乎在尋找某個熟悉的輪廓,某個早已被他親手埋葬的影子。陸謙能感覺到那目光的冰冷和審視,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剝開。
    “抬起頭來。” 林鎮嶽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那鐵尺再次抬起,冰冷的尺端輕輕抵住了陸謙的下頜骨,一股冰寒刺骨的力道傳來,強硬地逼迫他抬起頭。
    陸謙心中警鈴大作。抬頭,意味著將自己完全暴露在這頭老狐狸的目光之下!他體內的枯榮真氣幾乎本能地要咆哮著反擊,撕碎那根鐵尺。他死死咬住牙關,舌尖嚐到了一絲腥甜。不能!絕不能!此刻的爆發,除了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毫無意義!他需要的是林鎮嶽的破綻,是他得意忘形時鬆懈的那一瞬!
    他順著鐵尺的力道,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動作間充滿了重傷者的滯澀和痛苦。額角滲出的冷汗滑過鬢角,滴落在白袍的領口,暈開一小片深色。他避開了林鎮嶽那雙毒蛇般的眼睛,目光茫然地垂落在對方繡著猙獰獒犬紋飾的紫袍衣襟上,仿佛被那華麗而凶戾的圖案懾住了心神,不敢直視上位者。
    “哼。” 林鎮嶽鼻腔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似乎對陸謙這副畏縮怯懦、重傷瀕死的模樣還算滿意。抵在下頜的鐵尺並未收回,反而微微加力,那冰寒幾乎要刺穿皮肉。“丙字房的差事,不好當吧?剛來就撞上這麽大的案子,還差點丟了小命…晦氣。”
    他像是在閑聊,但每一個字都帶著無形的鉤子,鉤向陸謙昨夜的經曆,鉤向靜思苑枯井下的秘密。陸謙的心跳在“枯”寂的深淵裏瘋狂擂鼓,又被強行鎮壓下去。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小…小人命賤…托…托大人的福…”
    “托我的福?” 林鎮嶽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冷酷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隻有刺骨的嘲諷,“我看你是托了閻王爺的福,才沒死在那個鬼地方!” 他話音陡然一轉,如同毒蛇吐信,陰冷而致命,“說說吧,昨夜靜思苑,你都看見了什麽?那井底下…除了你這半條命,還有什麽‘東西’?”
    來了!陸謙瞳孔深處猛地一縮,又被長長的眼睫覆蓋。枯榮真氣在經脈中瘋狂奔流,抵抗著那鐵尺上傳來的、帶著探查意味的冰冷內勁。他強忍著真氣反噬帶來的鑽心劇痛和嘔吐感,身體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起來,這顫抖在重傷的軀殼上顯得無比真實。
    “黑…太黑了…” 他聲音斷斷續續,帶著真實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混亂,“小人…被那怪物撞塌了牆…掉下去…摔暈了…隻…隻記得那井底…臭…臭得很…好像…好像摸到…一塊冰涼的鐵…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醒過來就在癘所了…” 他努力回憶著,語無倫次,將關鍵信息模糊化,隻留下“怪物”、“牆塌”、“摔暈”、“冰涼鐵塊”這幾個點,與沈厲已知的線索吻合,卻絕口不提自己開匣、看到令牌和獸皮卷的經過。
    “怪物?鐵塊?” 林鎮嶽眼神銳利如刀,緊盯著陸謙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那鐵尺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冰寒刺骨的內勁如同細針,試圖鑽入陸謙的經脈探查。“什麽樣的怪物?那鐵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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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知道…太快了…像…像鬼影…” 陸謙痛苦地蹙緊眉頭,仿佛回憶本身就是一種酷刑,額頭的冷汗更多了,“鐵…鐵塊…不…不見了…小人…小人醒來就…就沒了…” 他表現出一個底層小卒在巨大驚嚇和重傷後的茫然與記憶混亂。
    “廢物!” 林鎮嶽低喝一聲,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輕蔑。他猛地撤回了鐵尺。陸謙的下頜失去了支撐,腦袋無力地垂下,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壓抑不住的血沫,濺在冰冷肮髒的地麵上,觸目驚心。這咳嗽半是真氣反噬的痛苦,半是偽裝,將重傷垂死的狀態演繹到了極致。
    林鎮嶽嫌惡地皺了皺眉,後退了半步,似乎怕那肮髒的血沫沾染到他華貴的紫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咳嗽的陸謙,如同看著一條在泥濘裏垂死掙紮的野狗,眼神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看來是真嚇破了膽,也傷透了髒腑。” 林鎮嶽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冷漠,“一個沒用的廢物,一個快死的誘餌…”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宣判。
    就在這時!
    “哐當——!”
    一聲突兀的巨響猛地從刑房深處,那扇緊閉的沉重鐵門後傳來!像是某種沉重的鐵製刑具被狠狠砸在地上,又像是有人故意為之的猛烈撞擊!
    這聲音在死寂的刑房裏如同平地驚雷!
    林鎮嶽霍然轉頭,淩厲如電的目光瞬間釘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那扇隔絕內外的鐵門!他臉上那掌控一切的冷漠第一次出現了裂痕,被驚疑和一絲被挑釁的怒火取代。是誰?沈厲?還是他安排在裏麵的人?
    就在林鎮嶽心神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牽扯過去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直蜷縮在地上、咳血不止、看似隻剩一口氣的陸謙,那低垂的眼眸深處,一點沉寂到極致的“枯”寂驟然被點燃!不是暴烈的火焰,而是深淵裂開時泄露出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芒!
    機會!
    體內強行壓製的枯榮真氣,在這一刻被主人的意誌瞬間引爆,不是為了轉換爆發力量,而是為了——動!
    在身體承受極限的邊緣,在枯榮真氣反噬最劇烈的痛楚中,在對麵那恐怖敵人心神出現一絲空隙的刹那!
    陸謙那隻一直緊貼著冰冷地麵、沾滿自己鮮血的左手,借著咳嗽時身體的劇烈抖動為掩護,指尖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在身下那攤粘稠的血泊中,極其隱秘地一沾、一劃!
    一個極其微小、扭曲、帶著血汙的奇異符號,如同垂死者無意識的抽搐,瞬間烙印在冰冷的地麵上。
    符號成型的一瞬,便被他用袖子不著痕跡地抹過,徹底掩蓋在汙血和塵土之下,仿佛從未出現過。
    整個動作快如鬼魅,一氣嗬成,在劇烈的咳嗽和身體的痛苦顫抖中完美掩藏。
    做完這一切,陸謙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身體猛地一軟,徹底癱倒在地,隻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氣息奄奄。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動作,隻是死亡前無意識的痙攣。
    林鎮嶽的注意力被鐵門後的動靜牢牢吸引,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門縫,並未察覺到腳下螻蟻這瞬息之間的、用生命和痛苦換來的隱秘動作。
    刑房內,血腥味混合著鐵鏽的冰冷氣息。那扇緊閉的厚實鐵門後,死寂重新降臨,仿佛剛才那聲巨響隻是幻聽。但這短暫的死寂,卻比任何聲音都更沉重,更充滿殺機。
    林鎮嶽緩緩收回盯著鐵門的視線,那眼神裏的驚疑已被更深的陰鷙和一種被愚弄的暴怒所取代。他重新低頭,目光再次落回癱軟在地、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陸謙身上。
    “誘餌…就該有誘餌的樣子。” 林鎮嶽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寒冰中刮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惡意和一種即將宣泄的殘忍,“看來沈厲沒教會你,在燈閣,尤其是在本座麵前,該怎麽說話。”
    他慢慢抬起了手。那隻手骨節分明,保養得宜,此刻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指尖繚繞起一絲肉眼可見的、深紫色的詭異氣勁,如同活物般吞吐著,散發出陰冷、汙穢、仿佛能侵蝕一切生機的氣息!
    這氣息甫一出現,刑房內本就稀薄的空氣仿佛瞬間被凍結、被汙染。牆壁上掛著的刑具似乎都發出了無聲的哀鳴。地上的血汙在這紫氣映照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不祥光澤。
    陸謙癱在地上,身體在枯榮真氣瘋狂反噬的劇痛中本能地抽搐著。然而,當那深紫色的、帶著滅絕生機的氣勁出現的刹那,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懼猛地攫住了他!
    這感覺…他太熟悉了!
    那無數個纏繞他的噩夢裏,那場吞噬了父母、席卷貧民窟、留下遍地紫黑屍斑的“黑瘟”…那彌漫在死亡空氣中的,正是這種陰冷、汙穢、滅絕一切生機的氣息!
    一模一樣!
    刹那間,父母臨死前痛苦扭曲的麵容,福伯渾濁眼中深藏的恐懼,貧民窟裏堆積如山的、布滿紫黑斑點的屍體…所有被刻意壓抑的慘烈記憶,如同被這紫氣點燃的業火,轟然衝垮了陸謙用“枯”寂築起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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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飽含著無盡痛苦與滔天恨意的低吼,不受控製地從陸謙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那強行壓製的枯寂深淵被瞬間撕裂!一股源自血脈、源自靈魂最深處的、針對這紫色氣勁的狂暴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帶著焚毀一切的毀滅意誌,轟然爆發!
    這殺意如此純粹,如此暴烈,瞬間衝破了枯榮經的斂息束縛!
    陸謙的雙眼,在極致的痛苦和仇恨的衝擊下,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非人的狀態——左眼瞳孔深處,一點純粹的、仿佛能凍結萬物的死寂灰白瘋狂蔓延;右眼瞳孔深處,一點焚盡八荒的熾烈金芒驟然亮起!枯與榮,兩種極端的力量在他瀕臨崩潰的軀殼內激烈碰撞,瀕臨失控的邊緣!
    林鎮嶽正要落下的手,猛地頓在了半空!
    他臉上那掌控一切的陰冷和即將施虐的殘忍,第一次被一種極其明顯的、混合著震驚、狂喜和貪婪的複雜神情所取代!他死死盯著陸謙那雙呈現詭異異象的眼睛,感受著那衝霄而起、幾乎要撕裂這刑房穹頂的狂暴枯榮殺意!
    “枯…榮…經?!” 林鎮嶽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隨即化為更加熾熱的貪婪,如同發現了絕世寶藏的惡龍!他指尖那深紫色的滅絕氣勁瞬間暴漲!
    “陸遠!果然是你這叛徒的孽種!這功法…合該歸我!”
    話音未落,他那隻纏繞著深紫色滅絕氣勁的手掌,不再有絲毫猶豫,帶著撕碎靈魂的陰毒與誌在必得的狂喜,如同九幽探出的魔爪,朝著陸謙的天靈蓋,狠狠拍落!
    死亡的陰影,帶著滅絕生機的紫芒和滔天的貪婪,瞬間將陸謙徹底吞噬!
    刑房深處,那扇緊閉的厚重鐵門之後,一道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低吼,仿佛感應到了門外那同源功法的狂暴殺意與生死危機,隱隱穿透了鐵壁的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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