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撕扯。
    意識仿佛沉淪在無光的海底，被無形的巨力反複揉捏、拉伸、碾碎。狂暴的空間亂流如同億萬把無形的銼刀，瘋狂刮擦著護體的混沌葬燼心焰。那新生的、融合了枯榮、葬滅、薪火三重奧義的火焰，此刻微弱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明滅不定，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
    每一次亂流的衝擊，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陸謙的靈魂深處。劇痛早已麻木，隻剩下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徹底湮滅的恐懼。他僅存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死死守住一點微光——護住懷中的蘇芷。
    蘇芷的身體冰冷得嚇人，如同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眉心那點冰魄心鑰的印記黯淡得幾乎看不見，隻有一絲微弱到極致、隨時會斷線的靈魂波動，證明著她尚未徹底消散。陸謙將體內最後殘存的、帶著枯榮轉換中一絲微薄生機的葬燼心焰，不顧一切地注入她體內，維係著那點岌岌可危的生命之火。這幾乎是在用他自己的生命本源，為蘇芷搭建一座通往生還的獨木橋。
    混沌魔骨上流轉的暗金道痕在空間亂流的侵蝕下劇烈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胸膛處，那驚退王棺抹殺灰線的“引路燈印”早已隱沒，隻留下一種奇異的、仿佛被錨定過的沉重感。癸亥令在儲物戒中沉寂，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量。
    時間在混亂的空間夾縫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永恒的一瞬，也許是短暫的萬年。護體的葬燼心焰終於達到了極限。
    “哢嚓！”
    一聲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碎裂聲在陸謙靈魂深處響起。籠罩兩人的最後一層混沌火焰護罩，如同摔碎的琉璃盞，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恐怖的撕扯力再無阻礙，瞬間穿透護罩，直接作用在陸謙的軀體上！
    “噗——！”
    大口的鮮血混雜著內髒碎片噴湧而出，瞬間被狂暴的亂流撕成最基本的粒子。新鑄的混沌魔骨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暗金道痕急速黯淡。更可怕的是靈魂層麵的撕裂感，仿佛整個意識都要被扯成碎片，拋灑向這無序的虛空。
    完了！
    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異變陡生！
    就在葬燼心焰護罩徹底破碎的刹那，一直沉寂的癸亥令，突然在儲物戒中發出了一聲極其低沉的嗡鳴！並非主動激發，更像是一種被動的共鳴！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混亂空間坐標的牽引之力，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根蛛絲，猛地纏繞住即將被亂流徹底撕碎的陸謙和蘇芷！
    轟！
    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後猛地投擲出去！兩人殘破的身軀瞬間脫離了狂暴的亂流核心，如同兩顆被射出的隕石，撞向一片被混亂空間包裹的、相對“平靜”的黑暗區域。
    穿過一層粘稠冰冷、帶著強烈空間轉換眩暈感的“膜”，眼前的景象驟然清晰，又瞬間被巨大的衝擊和劇痛淹沒。
    砰！砰！
    兩聲沉悶的重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刺耳聲音。陸謙重重砸在一片堅硬、冰冷、帶著某種腐朽腥氣的土地上，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蘇芷的身體被他下意識護在身下，但也未能完全抵消衝擊，滾落在一旁，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這片陌生的大地。
    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厚重的、仿佛凝固了萬年的汙濁雲層低垂，透不下一絲天光。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混雜了鐵鏽、血腥、腐爛植物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硫磺惡臭的氣息，沉重得讓人窒息。遠處，隱約可見扭曲怪異的黑色山巒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脊背。大地呈現一種病態的暗褐色，布滿龜裂，裂縫深處滲出粘稠的、如同膿血般的暗紅色液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
    這裏沒有風，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要壓垮靈魂的死寂和絕望。這是沉淵魔域，一個被遺忘、被詛咒的放逐之地，一個連死亡本身都顯得汙濁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冰冷和劇痛將陸謙從無邊的黑暗中強行拽了回來。
    “呃……”
    一聲痛苦的呻吟從他幹裂的嘴唇中溢出，每吸一口氣，胸腔都如同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刺穿，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而晃動。
    映入眼簾的，是蘇芷近在咫尺、毫無血色的臉龐。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眉心那點冰魄心鑰的印記隻剩下一個淡淡的、幾乎透明的白痕。更讓陸謙心頭劇震的是，她的身體表麵，正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冰晶裂紋般的痕跡！這些裂痕並非實體，卻散發著靈魂即將崩解的恐怖寒意！她的靈魂烙印在寒淵核心遭受重創，又在空間亂流中顛簸，此刻如同布滿裂痕的琉璃盞，隨時會徹底破碎消散！
    “不……蘇芷……”陸謙嘶啞地低吼，掙紮著想動，卻牽動了全身恐怖的傷勢。右臂骨骼在撞擊中幾乎粉碎，髒腑移位破裂，經脈更是被空間亂流撕扯得千瘡百孔。最致命的是體內力量的徹底枯竭！混沌葬燼心焰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枯榮經運轉近乎停滯，連維持最基本的生機都變得異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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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木逢霜！此刻的他，真正體會到了這功法初期的“枯”態是何等絕望！力量微弱到極致，氣息奄奄，如同風中殘燭。
    他強忍著靈魂和肉體的雙重劇痛，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指尖觸碰到儲物戒冰涼的表麵，神念艱難地探入。
    丹藥！必須找到療傷的丹藥！
    儲物戒內的空間也因空間亂流的衝擊顯得有些不穩，物品散亂。他艱難地搜尋著。幾瓶普通的金瘡藥和補氣丹先被找到，他看也不看，直接倒出幾粒塞入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化作微弱的暖流散開，稍稍緩解了髒腑的劇痛，但對於他此刻瀕臨崩潰的傷勢和枯竭的本源，無異於杯水車薪。
    “九轉丹…九轉丹在哪裏…”陸謙的神念焦急地在散落的物品中掃過。終於，在一個角落，他感知到了一個溫潤玉瓶的存在！正是當初在藤心空間地宮獲得的那瓶珍貴無比的九轉丹！丹藥僅剩三粒，每一粒都蘊含磅礴生機，足以起死回生！
    他心中湧起一絲希望，意念一動，玉瓶出現在手中。拔開瓶塞，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蘊含草木精粹與星辰生機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竟將這汙濁空氣中的腥臭都短暫驅散。陸謙毫不猶豫，倒出一粒龍眼大小、通體碧綠、表麵有九道天然雲紋的丹藥，就要塞入口中。
    然而，就在丹藥即將入口的瞬間，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了身旁蘇芷身上那不斷蔓延的冰晶裂紋！她的靈魂氣息，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九轉丹雖能肉白骨，卻未必能修補這源自靈魂核心的崩解！
    陸謙的動作猛地僵住。
    他看著手中這顆蘊含著磅礴生機的救命丹藥，又看向氣息奄奄、靈魂正在碎裂的蘇芷。一個艱難的抉擇，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髒。
    救自己？還是救蘇芷？
    救自己，憑借九轉丹的神效，他或許能穩住傷勢，恢複部分力量，在這絕境中尋得一線生機。但蘇芷，失去這最後的生機維係，靈魂必將徹底崩解，萬劫不複。
    救蘇芷？將這顆九轉丹喂給她？但這丹藥主要針對肉身傷勢和本源生機，對靈魂裂痕的修複效果未知！更大的可能是，丹藥磅礴的生機反而會加速她本就脆弱不堪的靈魂結構的崩潰！而且，失去這顆丹藥，他自己本就油盡燈枯的狀態，在這步步殺機的沉淵魔域，又能支撐多久？恐怕連一天都熬不過去！
    冰冷的絕望感再次襲來。枯木逢霜，霜重難承！這沉淵的“霜”，是絕境，是死氣，更是噬魂的劇毒！
    就在陸謙內心天人交戰、痛苦掙紮之際，他體內那微弱到極致的枯榮真氣，似乎被蘇芷身上散發出的靈魂崩解寒意所引動，極其微弱地自行流轉了一絲。這一絲流轉，如同在黑暗的識海中點燃了一顆微弱的火星。
    枯榮經！枯極生榮！洞察入微！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陸謙瀕臨停滯的腦海！
    他猛地看向蘇芷眉心那點幾乎消失的冰魄心鑰印記，又看向她身體表麵不斷蔓延的靈魂裂痕。枯榮經賦予他的、遠超常人的感知力，在絕境中被壓榨到了極致。他“看”到，那些裂痕並非均勻分布，其根源，在於眉心印記深處的一道幾乎貫穿核心的深邃裂口！那是寒淵核心意誌自爆反噬造成的根本性創傷！而冰魄心鑰本身蘊含的、與寒淵同源的極寒之力，此刻非但不是保護，反而因為這核心的破損，正在失控地向外逸散，如同無數把冰刀，從內部切割著蘇芷殘存的靈魂結構！
    堵不如疏！枯榮轉換，生死輪轉！
    一個極度危險、卻又蘊含著一絲可能性的方案在陸謙心中瞬間成型。
    他不再猶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左手猛地將那顆珍貴的九轉丹，毫不猶豫地塞進了自己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難以想象的、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恐怖洪流！磅礴無匹的生機瞬間衝入他幹涸破裂的經脈，湧入他瀕臨崩潰的髒腑！劇痛瞬間被一種撕裂般的充盈感取代，碎裂的骨骼發出咯咯的聲響，竟在藥力的催動下開始強行彌合！混沌魔骨上黯淡的暗金道痕如同被投入燃料的火炭，猛地亮起！那微弱的混沌葬燼心焰也如同被澆上了熱油，轟然竄起，雖然依舊虛弱，卻不再是隨時熄滅的狀態！
    九轉丹，名不虛傳！僅僅幾個呼吸，陸謙那瀕死的軀體竟被強行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暫時脫離了肉身崩潰的危險！
    但這隻是開始！
    陸謙強忍著體內因藥力過猛帶來的撕裂脹痛，左手閃電般探出，五指並攏如爪，指尖繚繞著剛剛被強行點燃的、融合了一絲九轉丹藥力的混沌葬燼心焰！目標，直指蘇芷眉心那點冰魄心鑰印記！
    “枯寂——引！”
    一聲低沉的嘶吼從陸謙喉嚨中擠出。他運轉枯榮經中最為凶險的“引寂”法門，以自身枯榮真氣為引，以那混沌心焰為媒介，強行溝通蘇芷眉心印記深處那道失控逸散的極寒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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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順著陸謙的指尖，瘋狂湧入他的手臂經脈！
    “呃啊——！”
    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陸謙全身！那不僅僅是物理層麵的冰凍，更是靈魂層麵的侵蝕！他的整條左臂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冰晶，並且這冰晶正以恐怖的速度沿著手臂向上蔓延！手臂的經脈、血肉、乃至骨骼，在這極寒之力的侵蝕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凍裂、粉碎！
    這無異於引火自焚！他主動將蘇芷體內失控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毒引入自身！
    陸謙的臉龐因劇痛而扭曲，牙關緊咬，鮮血從嘴角溢出，瞬間凍結成冰渣。但他眼神中的瘋狂與決絕卻更甚！
    “枯…榮…轉…換！”
    他瘋狂地催動枯榮經！體內剛剛被九轉丹點燃的磅礴生機，此刻被當成了最佳的燃料！枯榮漩渦在丹田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那新生的混沌葬燼心焰更是熊熊燃燒，將湧入體內的恐怖寒毒瘋狂地包裹、煉化！
    枯寂引寒毒入體，是為“枯”！
    九轉丹磅礴生機為柴，混沌心焰為爐，強行煉化寒毒，是為“榮”！
    以自身為熔爐，為橋梁，為蘇芷疏導那失控的毀滅性能量！
    這是一個無比凶險的平衡！他自身的枯榮轉換速度必須死死壓過寒毒侵蝕的速度！一旦轉換不及，他就會被這源自寒淵核心的極寒之力徹底凍結，從肉身到靈魂，化為冰雕！而蘇芷體內失控的能量被引走部分，核心裂痕的壓力稍減，那些蔓延的靈魂裂痕蔓延的速度，竟真的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減緩！
    冰晶依舊在陸謙的左臂上蔓延，已經覆蓋到了肩頭，甚至開始向胸膛侵蝕。他半邊身體都覆蓋在幽藍的冰層之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白霜。但他死死堅持著，枯榮漩渦在丹田內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混沌心焰在冰與火的衝突中劇烈搖曳。
    就在陸謙感覺自己即將被徹底凍結、意識都要陷入永恒的冰寒時，異變再生！
    他胸膛正中，那因引路燈印顯化而變得異常沉重的混沌魔骨位置，一點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金色光芒，如同穿透萬古黑暗的晨曦，悄然亮起！
    這金光並非源自他自身的力量，而是…引路燈印殘留的一絲氣息！它如同定海神針，又似不滅的錨點，穩穩地定住了陸謙那在極寒與生機對衝中瀕臨崩潰的意識和靈魂本源！讓他在無邊寒獄中，始終保留著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誌之火！
    “嗬…嗬…”陸謙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喘息，眼中金芒與混沌火焰交織，死死盯著蘇芷眉心。他看到了！那核心的裂痕邊緣，失控逸散的寒流，終於被他引走了超過三成！蔓延的靈魂裂痕，停滯了！
    雖然依舊布滿裂痕，如同瀕臨破碎的瓷器，但至少，不再繼續惡化！蘇芷那微弱到極致的靈魂波動，似乎也稍稍穩定了一絲！
    成功了！這瘋狂的豪賭，暫時保住了蘇芷靈魂不滅！
    但代價是慘重的。陸謙的左臂連同小半邊身體，被幽藍的堅冰徹底覆蓋，失去了知覺。體內的九轉丹藥力在對抗寒毒的過程中消耗了七成，剩下的勉強維持著他自身的重傷之軀不再惡化，卻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寒。混沌葬燼心焰也黯淡了許多，枯榮漩渦的旋轉速度明顯下降。
    他如同一個半邊被冰封的殘破雕像，倒在汙濁的暗褐色土地上，身邊是同樣氣息奄奄的蘇芷。沉淵魔域死寂而充滿惡意的空氣，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們。
    就在陸謙心神稍懈，劇烈的疲憊和傷痛如同潮水般要將他意識徹底淹沒時，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金屬摩擦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他因枯榮經而異常敏銳的耳中！
    哢噠…哢噠…哢噠…
    聲音規律而冰冷，帶著一種毫無生氣的僵硬感，正朝著他們墜落的方向，不疾不徐地靠近！
    陸謙的心髒猛地一沉！僅存的右眼瞳孔驟然收縮！在這片死寂的魔域，任何活物，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他強忍著劇痛和虛弱，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目光穿透汙濁的空氣，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鉛灰色的天幕下，扭曲的黑色山巒陰影之中，一個高大、沉重、覆蓋著厚重暗沉金屬甲胄的身影，正一步步踏著龜裂的、滲出膿血的土地，朝著他們走來。
    那甲胄樣式古老而猙獰，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暗紅色的鏽跡，如同從墳墓中爬出的亡靈守衛。頭盔的麵甲部位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任何屬於活物的光芒透出。它手中拖著一柄巨大的、刃口布滿崩缺的暗沉長戟，戟尖在地麵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沒有生命的氣息，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帶著死亡秩序的殺伐意誌，如同實質的寒流，隨著它的靠近，洶湧而至！
    沉淵魔域的巡守者！或者說，清理者！
    它發現了這兩個墜入此地的“異物”。
    陸謙的心沉到了穀底。枯木逢霜，霜重難承。而此刻，真正的殺身之“霜”，已然降臨！他半邊身軀被冰封，力量枯竭，重傷未愈，懷中還有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蘇芷…
    絕境，似乎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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