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朝歌為爐,煉子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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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一座巨城的輪廓,如同一頭匍匐在地平線上的遠古凶獸,出現在姬發眼前。
朝歌。
即便是隔著數十裏,那股混雜著脂粉、醇酒與幹涸血腥的獨特氣息,依然蠻橫地鑽入鼻腔。
城牆通體由黑曜石般的巨岩鑄成,高聳入雲,其上雕刻的玄鳥圖騰在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猙獰的雙目仿佛在審視每一個靠近的生靈。
城門口,人流如同一鍋煮沸的濃粥。
身著華麗絲綢的異族商人,牽著從南境運來的、皮毛油亮的奇珍異獸,滿臉傲慢。
腰懸利刃,眼神凶悍的方士遊俠,三五成群,高聲談論著城中最新的懸賞。
更多的,是衣衫襤d褸,眼神空洞的奴隸。
他們的脖頸上套著粗糙的鐵鏈,被手持長鞭的監工驅趕著,稍有遲緩,便是道血痕。
繁華與罪惡,在此處扭曲地共生。
姬發感到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仿佛空氣都是粘稠的。
這裏與他生活了三十餘年的西岐,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西岐是寧靜流淌的溪水,朝歌則是焚燒一切的熔岩。
“害怕了?”薑尚渾濁的眼珠瞥了他一眼。
姬發搖頭。
“不是害怕,是惡心。”
他盯著那些奴隸脖頸上被鐵鏈磨出的血肉,感覺那冰冷的鏈子,也纏上了自己的心髒。
“進了城,你會更惡心。”
薑尚領著他,像兩滴水匯入洪流,走進了那張吞噬萬物的巨口。
沒有盤查,沒有過路費。
朝歌這頭貪婪的巨獸,從不拒絕任何送上門的血食。
城內,是更加驚心動魄的景象。
街道寬闊得足以容納十輛馬車並行,地麵竟是由平整的青玉石板鋪就。
兩旁的樓閣高聳入雲,飛簷鬥拱,簷角掛著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街上的行人,衣著光鮮,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與焦躁。
每個人都在奔跑,在追逐,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這裏沒有功德碑,隻有一麵麵巨大的黃金招募榜,高懸於街頭巷尾。
“招募勇士三百!隨軍獵殺東海妖族,歸來者,賞金萬錢,官升三級!”
“費大夫府邸招募護院!月錢百金!要求能徒手搏殺妖虎者!”
“王宮采買,急需西域火山膽石,一顆,換城東豪宅一座!”
所有的告示,都與最赤裸的利益、最瘋狂的欲望死死捆綁。
姬發看得心頭發寒。
他與薑尚尋了一處最偏僻、最破舊的客棧住下,一個床位隻需要兩個銅板,房間裏擠了十幾個汗臭熏天的壯漢。
“相父,我們……怎麽找?”姬發壓低聲音,充滿了無力。
在這座巨大的欲望迷城裏,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找人,得去人待的地方。”
薑尚躺在滿是臭蟲的草墊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你那個好兒子,既然是來當英雄的,就絕不會和我們一樣,睡在這臭蟲堆裏。”
“去城裏最高檔的酒樓,去最奢華的樂坊,去所有販賣欲望的地方。”
“那裏,有他的味道。”
接下來的三天,姬發幾乎跑斷了腿。
他按照薑尚的指點,用身上僅有的幾枚銅板,混跡於各個銷金窟的外圍,豎起耳朵,聽那些車夫、仆役、護衛的閑談。
他聽到了價值千金的寶馬如何一夜間輸給了別人。
聽到了某位大夫為了炫富,竟用美玉鋪就馬廄的地麵。
也親眼看到,一個餓了三天的孩子,隻因撿起貴人掉落的一枚金豆,被護衛當街活活打死。
屍體很快被拖走,甚至沒能在青玉石板上留下一絲痕跡。
他心中的惡心感,如同野草般瘋長,幾乎要從喉嚨裏滿溢出來。
終於,在一家名為“摘星樓”的酒樓外,他蹲守了整整一天後,從兩個醉醺醺的貴族家仆口中,聽到了那個讓他心髒驟停的名字。
“那伯邑考公子,真是神人!一手琴技,竟讓亞相比幹大人當場賞了一座府邸!”
“何止!聽說尤渾大夫家的千金,為了聽他一曲,不惜一擲千金!這小白臉,前途不可限量啊!”
“今晚,比幹大人在府中設宴,據說伯邑考公子又要獻上新曲,定能一鳴驚人!”
姬發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伯邑考。
他的兒子。
在這裏,過得比他想象中好一萬倍。
他沒有受苦,沒有挨餓,反而憑借著在西岐學的琴藝,成了上流社會的寵兒。
這個消息,讓姬發的心情變得無比扭曲。
他既為兒子的平安感到一絲虛幻的寬慰,又為他如此輕易地融入這個欲望漩渦而感到徹骨的冰寒。
他將消息帶回客棧。
“很好。”薑尚聽完,從草墊上坐起,隻說了兩個字。
“他在明處,我們便不用躲在暗處。”
當晚,薑尚不知從何處弄來兩套還算體麵的衣服,和一張邊緣燙金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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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相比幹府的宴會,我們也去。”
……
亞相比幹府。
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姬發和薑尚換上衣服,憑著那張不知真假的請柬,竟真的混了進去。
宴會的主角,是那些滿身酒氣、眼神貪婪的朝中新貴。
費仲和尤渾,那兩個被薑尚重點提過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們坐在最顯眼的位置,被一群官員圍著,臉上掛著油膩的笑容。
姬發的目光並未在他們身上停留。
他在人群中,瘋狂地搜尋著。
很快,他在大堂一角,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腰間懸掛著價值不菲的玉佩,身姿挺拔,麵如冠玉。
他的臉上,掛著一種無可挑剔的溫和微笑,正從容地向一位貴族小姐講解著西域的音律。
那是伯邑考。
卻又不是姬發記憶中那個,在田埂上光著腳丫奔跑的少年了。
他的眼神裏,多了一種姬發看不懂的東西。
那是屬於朝歌的,精明、算計,以及……一絲隱藏極深的欲望。
宴會過半,伯邑考被請至堂中撫琴。
琴聲悠揚,清越動人,將在場所有人的心神都勾了過去。
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賞!”
亞相比幹滿臉紅光,大手一揮,“賞伯邑考公子,東海明珠十斛!”
伯邑考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禮謝恩,那份從容淡定,引來更多讚許的目光。
姬發再也看不下去。
他撥開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伯邑考的麵前。
正在享受眾人吹捧的伯邑考,看見了他。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一身半舊布衣,風塵仆仆,滿臉滄桑的男人。
眼神裏,先是震驚,隨即,閃過一絲被旁人輕易捕捉到的,無法掩飾的嫌棄與慌亂。
“父親?”
他叫出這個稱呼,聲音裏卻充滿了陌生與警惕。
“你怎麽會在這裏?”
周圍的賓客,也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
他們的目光,在衣著華麗的伯邑考和土裏土氣的姬發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玩味和嘲弄。
“我來,帶你回家。”姬發盯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頓。
“回家?”
伯邑考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銳無比。
“回西岐那個窮鄉僻壤嗎?回去跟泥土打一輩子交道嗎?”
他猛地上前一步,近乎咆哮地低吼。
“父親,你睜開眼看看這裏!這才是大丈夫該待的地方!”
他指著滿堂的珠光寶氣,指著那些手握權柄的貴人。
“在這裏,我憑我的才華,一夜之間就能得到尊重和財富!而不是像在西岐,要靠著修橋鋪路,去換那幾點狗屁不值的功德!”
姬發的心,像被一把生鏽的鈍刀,來回拉扯,血肉模糊。
“我讓你守的三條規矩,你忘了?”
“規矩?”
伯邑考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
“不殺人?不搶掠?日行一善?”
“父親,你真是天真得可笑!在這個地方,你的那些規矩,隻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他忽然湊到姬發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卻冰冷如毒蛇的聲音說。
“我沒有殺人,也沒有搶掠。但我學會了比那更高明的規則。”
“那就是,討好所有比你強的人,然後,心安理得地,踩死所有比你弱的蟲子。”
“你……”
姬發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股血氣直衝腦門。
他猛地抬手,要去抓兒子的衣領,想把他搖醒,想一巴掌扇醒他!
一隻枯瘦但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薑尚。
“主公,我們該走了。”
姬發被薑尚拽著,踉踉蹌蹌地後退。
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兒子。
伯邑考已經重新掛上了那副優雅得體的笑容,彬彬有禮地向周圍的賓客解釋。
“各位見笑了,隻是一位……來自故鄉的遠親,神智有些不清。”
他甚至,不願再承認自己的父親。
……
回客棧的路上,姬發一言不發。
夜風冰冷,卻吹不散他心中的那團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火。
“現在,你明白了?”薑尚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裏響起。
“你的兒子,不是被朝歌綁架了。他是心甘情願地,獻祭了自己。”
“把他拉回來的難度,比攻下一座城,還要大一萬倍。”
姬發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朝歌上空那輪詭異的血色月亮。
他知道,薑尚說得對。
但他,是父親。
他不能放棄。
就在這時,薑尚的目光,落在街角一個毫不起眼的側門。
一個穿著管家服飾的中年男人,正探頭探腦,確認四下無人後,鬼祟地溜進了一條漆黑的巷子。
那是比幹府宴會上,一直跟在費仲身後的那個管家。
“跟上。”薑尚壓低了聲音。
兩人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巷子盡頭,是一家沒有任何招牌的地下賭場。
震耳欲聾的嘶吼和骰子碰撞聲,從門縫裏傳出。
薑尚拉著姬發,躲在陰影裏,透過窗戶的一絲縫隙向內看去。
那個管家,正跪在賭桌前,雙眼通紅,死死盯著荷官手中的骰盅,他將一袋沉甸甸的珠寶,全都推了上去。
“開!開大!快開大啊!”
他狀若瘋魔。
“開!三四五,十二點,小!”
荷官麵無表情地宣布結果。
管家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倒在地,麵如死灰。
“周紀,你的錢,還不上,可就不是斷手斷腳那麽簡單了。”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獰笑著將一把短刀拍在他臉上。
薑尚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他拉著姬發,悄然退走。
“看到了嗎,主公?”
他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獵人發現獵物蹤跡時的興奮。
“那座看似堅不可摧的欲望大廈,最肥的一條蛀蟲,自己把軟肋……送到了我們嘴邊。”
“你的棋,該落下第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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