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之內，哭聲漸歇。
    空氣裏，隻剩下甘寶寶那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泣聲。
    還有女兒鍾靈輕聲細語的安撫。
    段譽始終沒有動。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端著那杯早已失了熱氣的茶，仿佛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等待著獵物自己走出最後的藏身之所。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終於。
    甘寶寶緩緩地，從女兒的懷中抬起了頭。
    她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上，此刻沒有了絲毫的血色，隻剩下一片觸目驚心的蒼白。
    美眸中的淚水已經拭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近乎絕望的恐懼。
    她看著段譽。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羞赧、悸動，或是震驚。
    而是一種，看到了宿命輪回，看到了無底深淵的……驚恐！
    是了。
    是他。
    一定是他！
    如此俊美無儔的容貌。
    如此令人心折神搖的氣度。
    如此……霸道，又如此精準地，能看穿自己內心所有隱秘的手段！
    還有……
    他姓段！
    來自大理！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碎片一般，在甘寶寶的腦海中瘋狂拚湊！
    最終，拚湊出了一個讓她遍體生寒、靈魂戰栗的名字！
    段正淳！
    那個給了她最初的甜蜜，也給了她後半生無盡痛苦的男人！
    而眼前這個少年……
    他……
    他是那個男人的……
    甘寶寶的嘴唇，開始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
    她看著鍾靈。
    看著自己那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女兒，正用一種全然崇拜、全然信賴的目光，癡癡地望著段譽。
    一如……
    一如當年的自己！
    不！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曆史的悲劇，絕不能在女兒的身上重演！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陡然從甘寶寶的心底升起，支撐著她那幾乎要軟倒下去的嬌軀。
    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刺骨。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樣。
    “你……”
    “你是……大理鎮南王……段正淳的……兒子嗎？”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屋內這片刻的寧靜！
    鍾靈猛地一愣，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她不明白，娘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
    她更不明白，娘在問出這句話時，為何會怕成這個樣子！
    而段譽，在聽到這個問題後，臉上卻連一絲一毫的意外都沒有。
    仿佛，他早就料到了她會這麽問。
    他緩緩放下茶杯。
    杯底與桌麵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嗒”。
    這聲音，在死寂的竹屋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他抬起眼。
    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甘寶寶，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母女二人的耳中。
    “是。”
    一個字，讓甘寶寶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但，他並沒有停下。
    “也不是。”
    這後麵三個字，又讓甘寶寶那顆沉到穀底的心，猛地懸了起來！
    是……也不是？
    這是什麽意思？！
    甘寶寶徹底懵了，她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理解這句如同禪機般的話語。
    然而，她身旁的鍾靈，卻已經按捺不住了！
    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
    但那不是羞的，而是氣的！
    她猛地從母親身邊站起，雙手叉腰，像一隻被惹惱了的小貓，怒視著自己的母親。
    “娘！你在胡說什麽呀！”
    “是又怎麽了？！”
    “段郎是段王爺的兒子，那又怎麽了？！”
    鍾靈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維護與……一絲絲的驕傲！
    在她看來，段郎這麽厲害，這麽英俊，這麽溫柔！
    他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兒子，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段王爺的兒子？
    那不是正好嗎？
    英雄配英雄！
    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你……”
    甘寶寶被女兒這番理直氣壯的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看著女兒那副“我的意中人就是蓋世英雄”的模樣，一顆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反複地割！
    傻女兒啊！
    我的傻女兒！
    你根本就不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段正淳那個名字，對我，對這世間多少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麽！
    那意味著欺騙！
    意味著背叛！
    意味著始亂終棄！
    意味著一輩子的痛苦與怨恨！
    你以為他是蓋世英雄？
    可他爹，卻是這天底下最無情的負心薄幸之人啊！
    有其父，必有其子！
    更何況……
    甘寶寶的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投向了那個穩坐如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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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中那股剛剛升起的勇氣，在接觸到對方眼神的一瞬間，便被擊得粉碎！
    隻剩下……
    無邊無際的恐懼！
    是的。
    恐懼！
    一種比麵對鍾萬仇的暴怒時，要強烈一萬倍的恐懼！
    她怕的，不僅僅是段譽的身份。
    她更怕的……是段譽這個人！
    段正淳雖然風流成性，但他至少……還是個人。
    他會說甜言蜜語，會哄騙，會用溫柔的陷阱，讓你心甘情願地沉淪。
    可眼前這個段譽……
    他不是！
    他根本不是人！
    他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惡魔！
    他的眼神，能穿透你的骨髓！
    他的話語，能擊潰你的靈魂！
    他甚至什麽都不用做，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那股源自生命層次的無上威壓，就足以讓你的心神徹底失守，讓你連一絲一毫的反抗念頭，都生不出來！
    剛剛那一掌，他可以輕易地殺了鍾萬仇。
    剛剛那一番話，他又輕易地，摧毀了自己十幾年來用以自保的堅硬外殼！
    這個人……
    太可怕了！
    他比他爹段正淳，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如果說段正淳是一杯甜蜜的毒酒，讓你在沉醉中死去。
    那麽這個段譽……
    他就是一道黑色的深淵！
    你隻要看上一眼，就會被那股無可抵擋的吸力，直接拖進去！
    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萬劫不複！
    而現在……
    這個深淵，不僅盯上了自己的女兒。
    甚至……
    連自己……
    她完了！
    她自己，也完了！
    她不僅沒能阻止女兒，甚至連她自己，都已經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裏，徹底陷進了這個男人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中！
    這……
    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她怕的，不是段譽會像他爹一樣，拋棄自己的女兒。
    她怕的是……
    自己和女兒，會像飛蛾撲火一般，明知是死，卻還是會心甘情願地，撲向他！
    甚至，為了爭奪這撲火的資格，母女之間……
    想到這裏，甘寶寶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她的眼中，那名為“恐懼”的情緒，已經濃烈到了極致！
    “娘！娘你怎麽了？！”
    鍾靈終於察覺到了母親的異樣，她臉上的怒氣瞬間被擔憂所取代，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甘寶寶。
    “娘，你別嚇我啊！”
    可甘寶寶，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女兒的聲音。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個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卻仿佛主宰著一切的男人，徹底攫取了。
    恐懼。
    絕望。
    卻又……
    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病態的，被征服的……
    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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