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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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喬峰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虎目,段譽隻覺得喉頭發幹,仿佛被無形的沙礫磨過。
    空氣中的每一粒塵埃,似乎都帶著千鈞的質問重量,沉沉壓在他的肩頭,更壓在他的心弦之上,幾乎要令他窒息。
    他知道,在自己這位義薄雲天、光明磊落的大哥麵前,任何精巧的言辭、任何虛偽的掩飾,都是一種莫大的褻瀆。
    此刻的沉默,遠比蒼白的辯解更加無力,卻也更加刺痛人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帶著夜晚的涼意和客棧陳木的微潮氣味,強行壓下胸腔翻湧的複雜情緒。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遊移,第一次毫無保留地迎上喬峰那銳利如鷹隼的視線,臉上清晰流露出毫不作偽的愧怍與深切的自責。
    “大哥,這件事,是我的錯。”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擠出,帶著一種決意承擔一切的沉重。
    喬峰濃眉微微一挑,並未立刻接話,隻是那深邃的眼眸依舊靜靜凝視著他,如同磐石,等待著他將話語盡數說完。
    段譽的目光難以抑製地轉向一旁,那裏站著麵色清冷、眼神疏離得如同隔著一重山水的阿朱。
    他的心中頓時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泛起尖銳的痛楚。
    他的聲音因此變得更加誠懇,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我……我前幾日偶然察覺到無錫城內暗流湧動,各方勢力盤根錯節。”
    “尤其是康敏……也就是那位馬夫人府邸周邊,似乎與近來丐幫發生的諸多變故牽扯甚深,疑竇叢生。”
    “我擔憂大哥的安危,亦想為大哥分憂,便未曾與你商議,獨自一人前去暗中查探情報,妄圖尋得一些蛛絲馬跡。”
    他陳述的是一部分事實,小心翼翼地繞開了那最為香豔靡麗、也最令他難以啟齒的床幃糾葛,那是他心底無法示人的泥沼。
    “我原以為隻是尋常的探查,憑借淩波微步,即便遇險也能輕易脫身,想必很快便能返回與你們會合。”
    “卻萬萬沒有料到,馬府之事盤根錯節,內情之複雜詭異遠遠超乎我的想象,竟生生耽擱了數日時光,不得脫身。”
    “這一切皆是我疏忽大意,思慮不周,隻顧著前方迷霧,卻全然未曾料到狡詐狠辣的西夏一品堂高手會趁機暗中盯上落單的阿朱姑娘。”
    “讓她一介弱質女流,獨自一人深陷虎狼環伺之險境,幾乎遭遇不測,這全是我的過失,我難辭其咎。”
    說完,他轉向喬峰,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抱拳,極為鄭重地深深一揖到底,姿態放得極低。
    “大哥,讓你憂心了,段譽慚愧。”
    而後,他又緩緩轉向阿朱,目光誠摯地凝注在她清減的麵容上,眼中的歉意濃烈得幾乎要滿溢出來,化作實質。
    “阿朱姑娘,對不起,千錯萬錯,皆在於我,是我沒有履行承諾,保護好你,令你受驚了。”
    喬峰凝神聽著段譽坦然認錯,將其中的愧悔與真誠盡數收入眼底,神色間的銳利與凝重漸漸如冰雪消融般緩緩褪去。
    他本性便是豪邁豁達之人,絕非斤斤計較、糾纏不休之輩,更何況段譽是他真心認可、肝膽相照的結義兄弟。
    他踏前一步,地麵微塵輕揚,蒲扇般寬厚溫暖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段譽略顯單薄的肩膀之上,力道沉實,卻帶著十足的信任與安撫。
    “二弟,起來!”
    “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貴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江湖風波惡,人心險於山川,你我皆身陷其中,縱有通天之能,也難免有百密一疏、顧此失彼之時。”
    “重要的是吃一塹長一智,心中常存警惕之意。”
    他話語鏗鏘,自帶一股令人心折的豪邁氣度,仿佛能驅散所有陰霾。
    接著,他目光微轉,瞥向那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宛如空穀幽蘭般的阿朱,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與淡淡的憐惜。
    “不過,二弟,你須得記住我今日之言。”
    喬峰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更為鄭重沉凝,如同交付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阿朱姑娘是個萬中無一的好姑娘,她機敏聰慧,心地善良,更兼有情有義。”
    “這等好女子,本不該被無端卷入你我兄弟這些打打殺殺、凶險萬分的江湖恩怨之中。”
    “此番她已是受了無妄之災,日後,你定當時刻謹記,務必護她周全,保她平安喜樂,萬不可再讓她因你之故,受半點委屈與驚擾。”
    這話語聽在段譽耳中,字字清晰,卻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齊齊湧上心頭。
    他不由得在心底發出一聲唯有自己才能聽見的深切苦笑,思緒翻騰如潮。
    ‘大哥啊大哥,你可知,在你原本的命運軌跡之中,在那淒風苦雨的青石橋上,她是你願以性命相護、願為之血戰天下、至死不渝的一生摯愛啊……’
    ‘護她周全,讓她平安喜樂,這本就是我知曉未來後,發自內心想要為你、也為她做到的事情,這是我深藏於心的承諾,又何須你來特意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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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隻是陰差陽錯,人算不如天算,我終究還是……還是食言了,險些釀成大禍。’
    阿朱靜靜地聆聽著喬峰那毫不掩飾的誇讚與維護之詞,蒼白的臉頰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極淡極淡的紅暈,如同白玉染上胭脂,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在跳躍的燈火下投下一片朦朧而憂鬱的剪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眸中所有複雜難言的情緒。
    她依舊沒有看向段譽,哪怕隻是一眼。
    那份刻意維持的疏離與淡漠,像一堵無形卻冰冷堅硬的高牆,穩穩地豎立在兩人之間,隔絕了所有可能傳遞的溫度與交流。
    段譽心中黯然長歎,如同壓著一塊巨石,明白此事牽扯過多,內情複雜,絕非眼下三言兩語便可輕易化解,急於解釋或許隻會適得其反。
    “大哥教訓的是,字字金玉良言,段譽必定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他壓下心頭萬般思緒,麵色一整,極為鄭重地點頭應承下來。
    眼見房間內凝重緊繃的氣氛逐漸緩和下來,段譽心念微動,便抬手對一直侯在遠處、不敢近前的店小二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小二,勞煩再為我們開兩間安靜整潔的上房,銀錢不必計較。”
    他聲音溫和地吩咐道。
    阿朱性子喜靜,且念舊,表示仍想住在原來那間熟悉的客房裏,覺得安心些。
    段譽自然尊重她的意願,立刻點頭應允,沒有絲毫勉強。
    他自己則和大哥喬峰,在新開的相鄰的兩間客房住下,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喬峰連日來奔波追查真相,心力交瘁,方才又經曆了一場與西夏高手的激烈打鬥,雖大獲全勝,卻也耗損了不少氣力,此刻早已是疲憊不堪。
    他與段譽、阿朱又略作交談,囑咐幾句各自小心之後,便不再多言,各自推開房門,回房歇息去了。
    ……
    夜,愈發深沉了。
    萬籟俱寂,唯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遙遠的犬吠,更添寂寥。
    皎潔的月光如水銀瀉地,溫柔地透過雕花的窗欞,在房間的地麵上灑下一片清冷而朦朧的清輝,如同鋪了一層薄霜。
    段譽躺在床榻之上,身下是客棧漿洗得幹淨卻略顯硬實的被褥,卻是輾轉反側,胸中如同堵著一團亂麻,毫無睡意。
    腦海中,無數畫麵紛至遝來,交錯重疊,混亂不堪。
    一會兒是馬夫人康敏那雪膚花貌、媚眼如絲、極盡誘惑之能的嬌媚承歡,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她那令人心旌搖曳的喘息與低吟。
    一會兒又切換至曼陀山莊內,表妹王語嫣那清麗絕俗的容顏,她對自己深情款款、含羞帶怯的凝視,那眼神純淨而專注,充滿了依賴與信任。
    但最終,所有的畫麵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定格並無限放大在了阿朱那雙今夜一直凝視著他的、寫滿了清晰失望與徹骨冰冷的眼眸之上。
    那眼神,像一根最細最韌的金針,精準無比地紮入他心尖最柔軟處,傷口不深,甚至不見血,卻帶來一種綿綿不絕、細密難耐的痛楚,反複提醒著他的失責與辜負。
    不行!
    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猛地睜開雙眼,在黑暗中盯著頭頂模糊的帳幔輪廓。
    他不能就這麽放任誤會繼續發酵,任由那堵冰牆越壘越高,直至徹底隔絕彼此。
    有些事,必須立刻說清楚。
    有些話語,必須當麵陳述。
    哪怕她此刻怒意未消,根本不願聽信。
    哪怕她心生怨憤,從此視他如陌路。
    他也必須去說!
    必須去嚐試!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荒野上的野火,遇到狂風,瞬息之間已成燎原之勢,在他心中瘋狂滋長,再也無法壓製,無法遏製。
    段譽猛地從床榻上翻身坐起,眼神在黑暗中閃爍不定,最終化為一片孤注一擲的堅定。
    他屏住呼吸,收斂全身氣息,如同最嫻熟的獵手,悄無聲息地摸黑穿好衣衫鞋襪,整個過程中,竟未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
    得益於體內那股已臻宗師境的磅礴北冥真氣,他對身體的控製已達精妙入微的境地,每一個動作都輕靈飄逸到了極致,遠超尋常武人。
    他如同鬼魅,又似一片輕盈的羽毛,悄無聲息地滑至門邊,就連那老舊門軸被他輕輕轉動時,所發出的聲響都微弱得仿佛是夜風吹過縫隙的歎息,幾不可聞。
    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牆壁上掛著的油燈投射下昏黃而搖曳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更顯寂靜深幽。
    段譽的腳步放得極輕,極慢,每一步踏在木質樓板上,都像是踩在自己如擂鼓般劇烈跳動的心尖之上,緊張得幾乎能聽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鳴。
    終於,他一步步挪移,穿越了短短卻仿佛無盡漫長的走廊,來到了那扇熟悉的、屬於阿朱的房門前。
    門,竟是虛掩著的,並未從內閂死。
    一道細微的縫隙透出屋內深沉的黑暗。
    想來是阿朱經曆了白日險境,心中仍是驚懼不安,存著極強的戒備之心,故而未將門徹底關死,萬一夜間真有變故突發,也好及時奪門脫身,求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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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細微的發現,讓段譽的心,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揪痛與自責,如同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不再猶豫,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夜氣,輕輕伸出手,用指尖極為緩慢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房門。
    他的身形隨之如一道青煙般閃入房間內部,並反手小心翼翼地將門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走廊那微弱的光線。
    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片完全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有極其淡薄的月光頑強地穿透窗紙,勉力勾勒出桌椅家具模糊而扭曲的陰暗輪廓,如同蟄伏的怪獸。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少女特有的馨香,清雅如蘭,卻又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顯然是阿朱白日受驚後服用過安神藥物。
    段譽知道,她此刻就在那架屏風之後的床榻之上。
    他甚至能憑借超乎常人的敏銳聽覺,清晰地捕捉到,那帷幕之後傳來的、輕微而略顯紊亂的呼吸聲。
    她……果然也未曾安睡。
    或許是被噩夢驚擾。
    或許是心事重重。
    段譽心中驀然一緊,泛起憐惜,他放輕了腳步,幾乎是踮著腳尖,憑借著記憶與感覺,朝著床榻的方向,一步步極其緩慢地摸索過去。
    他的本意是想靠近一些,再用盡可能溫和的聲音低聲喚醒她,表明身份,好好解釋清楚。
    然而,就在他剛剛靠近床沿,身形還隱沒在濃重的黑暗裏,尚未開口發出第一個音節之際。
    異變陡生!
    黑暗中,一道纖細卻異常敏捷的身影如同受驚的玉兔,猛地從鋪著素色錦被的床榻上彈坐而起!
    “誰?!”
    阿朱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從淺睡中驚醒後的沙啞與朦朧,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繃緊到極致的、近乎尖銳的警惕與無法掩飾的深切恐懼!
    白日裏被西夏一品堂眾多高手圍攻、險些被擒所受的驚嚇與羞辱,顯然已在她敏感的心湖中投下了巨大的陰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驚懼。
    段譽心中一急,胸腔鼓動,剛要立刻開口低聲表明身份:“阿朱姑娘,是我,段……”
    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話語尚未來得及脫口!
    卻見阿朱反應快得驚人,根本不容任何陌生氣息靠近,她順手抄起枕邊矮幾上放著的一個用於夜間飲水的、釉色溫潤的青瓷茶杯,想也不想,幾乎是憑借本能的自衛反應,朝著黑暗中那模糊逼近的高大人影所在的方向,用盡了全身氣力,狠狠地砸了過來!
    那茶杯帶著一股淩厲的勁風,劃破寂靜的空氣!
    同時,一聲充滿了驚懼、憤怒與決絕的顫抖低喝,猛地炸響在這間被黑暗與寂靜牢牢包裹的逼仄房間之內!
    “登徒子!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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