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竹那雙勾人的美眸，在段譽臉上微微一頓，眼底深處迅速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豔之色。
    好一個翩翩佳公子！好一個俊俏非凡的年輕人！
    饒是她當年曾與風流倜儻、名滿大理的段正淳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情緣，此刻見到段譽，也不禁心頭一跳，暗讚不已。
    這年輕人的容貌氣質，竟比之她記憶中風華正茂的段郎，還要更勝三分！
    “公子太過客氣了。”
    阮星竹朱唇輕啟，聲音嬌柔婉轉，帶著一種天然的媚意，聽在耳中十分受用。
    “這小鏡湖乃是天地所生，造化所鍾，並非私人產業，何來打擾一說。三位能來，倒是給這僻靜之地添了幾分生氣。”
    她笑語盈盈，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從段譽身上移開，落在了他身後的王語嫣和阿朱身上。
    當先看到王語嫣時，她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驚歎與讚賞。
    好一個鍾靈毓秀、清麗絕俗的姑娘！簡直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子一般，不食人間煙火。
    然而，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觸及到稍稍站在王語嫣側後方的阿朱那張清麗秀雅、帶著幾分江南水鄉靈氣的臉龐時，整個人卻如遭雷擊，猛地僵在了原地！
    “！！！”
    阮星竹手中那根撐筏用的細長竹篙，“哐當”一聲，從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竹筏上，又滾落進湖裏，濺起一小簇水花。
    但她卻渾然不覺。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秋風中的落葉。
    那雙慣會撩人心弦的桃花眼中，瞬間被難以置信的驚駭、巨大的狂喜以及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所充斥！
    像……
    太像了！
    這張臉，這眉眼，這鼻梁，這嘴角的弧度……尤其是那雙眼睛裏的神采！
    簡直和自己二十年前年輕時的模樣，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還有……
    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卻無比真實、強烈地衝擊著她靈魂的——血脈相連的奇妙感應！
    “姑……姑娘……”
    阮星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幾乎破了音。
    她死死地盯著阿朱，像是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一般，腳步踉蹌地、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從竹筏上踩著一塊凸起的石頭踏上岸，一步一步地，朝著阿朱走去。
    “你……你叫什麽名字？”
    她的目光如同灼熱的火焰，緊緊纏繞在阿朱臉上。
    阿朱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得近乎失態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躲到了段譽身側，有些怯生生地、帶著戒備答道：
    “我……我叫阿朱。”
    阿朱！
    這個名字傳入耳中，阮星竹的嬌軀，又是劇烈地一震！
    這個名字……這個她偷偷刻在鎖片上的字！
    當年，她忍痛將剛剛出生的女兒送人時，就在那小小的繈褓中，留下了一塊自己親手係上的、刻著一個“朱”字的金鎖片！
    希望她將來能逢凶化吉，諸事順遂！
    難道……難道眼前這個姑娘，真的是她當年那個苦命的孩兒？！
    阮星竹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瞬間湧上了晶瑩的淚光，閃爍著激動與不敢置信的光芒。
    她急切地向前又邁了一步，追問道，聲音帶著哭腔：
    “你……你今年多大了？告訴……告訴我！”
    “我……我剛過完20歲的生辰不久。”阿朱看著婦人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與渴望，心中的戒備不知不覺消減了幾分，老實地回答道。
    20歲！
    年齡也對上了！
    時間完全對得上！
    阮星竹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巨大的喜悅和積壓了二十年的愧疚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她的心神。
    她強忍著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激動，用最後一絲理智和力氣，問出了那個埋藏心底二十年、關乎最終確認的關鍵問題。
    她的聲音低啞，帶著無盡的期盼與恐懼：
    “你的……你的右邊肩膀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一個小小的、紅色的‘段’字刺青？”
    轟隆！
    這個問題，不啻於一道九天驚雷，毫無預兆地、狠狠地劈在了阿朱的頭頂！
    她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秘密！是她從記事起就藏在身上最大的隱私！
    是她在無數個孤寂的夜晚，獨自對鏡撫摸，猜測著身世來源的唯一憑證！
    除了她自己，這世上絕對不應該有第二個人知道！
    這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陌生的美婦人，她……她怎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連位置和形狀都分毫不差！
    看著阿朱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寫滿了震驚與駭然、如同見了鬼一般的俏臉，阮星竹已經不需要任何答案了。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確鑿的證實！
    她再也控製不住那決堤的情感，猛地撲上前去，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還在呆滯狀態的阿朱緊緊地、死死地抱在懷裏，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一般，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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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女兒！我苦命的女兒啊！”
    “朱兒！是我的朱兒！”
    “娘……娘對不起你！娘終於……終於找到你了！蒼天有眼啊！”
    她的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失而複得的巨大狂喜，也飽含著積壓了二十年無處宣泄的思念、悔恨與刻骨銘心的愧疚。
    阿朱被她用盡全力抱在懷裏，感受著那溫暖而陌生、卻異常柔軟的懷抱，聞著那淡淡的、屬於成熟女子的馨香，整個人都傻了，僵直著身體，無法思考。
    女……女兒？
    娘？
    這個突然出現、美麗而哀傷的婦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娘親？
    幸福……或者說，這巨大的身份轉變，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
    從小便無父無母，在慕容世家為婢，看似活潑開朗實則內心始終缺乏歸屬感的阿朱，何曾沒有在無數個深夜裏，偷偷幻想過自己親生父母的模樣？
    她想找到他們，想問問他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要狠心將她拋棄！
    可她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在這樣的情景下，猝不及防地降臨！
    此刻，夢想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成真，巨大的衝擊讓她隻覺得天旋地轉，仿佛置身於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溫熱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從她那雙瞪大的美眸中滑落，先是無聲的，繼而變成低低的啜泣，漸漸浸濕了阮星竹肩頭的衣衫。
    她僵硬的身體，開始一點點軟化。
    那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那懷抱中傳來的顫抖與無盡的愛憐，像暖流一樣融化了她心中的冰殼。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遲疑地、緩緩地，最終堅定地回抱住了這個給予她生命、又離散了二十年的女人。
    “娘……”
    一聲帶著哭腔的、輕輕的、試探性的呼喚，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蘊含了二十年來所有的委屈、渴望與終於尋得歸處的釋然。
    ……
    夜色，如同濃墨般緩緩浸染了天空。
    小鏡湖畔的竹屋裏，早已點亮了燈火，橘黃色的光芒透過窗紙，在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
    母女意外相認，自然是悲喜交加，有流不盡的眼淚，也有訴不完的衷腸。
    阮星竹緊緊拉著阿朱的手，仿佛一鬆手女兒就會再次消失似的，問長問短，從她小時候過得怎麽樣，喜歡吃什麽，到這些年經曆了什麽，怎麽也看不夠，聽不夠，仿佛要將這二十年來錯過的所有時光，所有的關愛，都在這一刻彌補回來。
    段譽和王語嫣，則被這突如其來的戲劇性變故，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麵麵相覷。
    段譽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思緒萬千。
    阮星竹！
    阿朱的親生母親！
    那不就是……自己那位風流父王段正淳當年遺落在江湖的諸多老情人之一？
    這麽說來，按常理推斷，阿朱，豈不就是自己的……？！
    不！
    不對！
    段譽猛地搖了搖頭，驅散了這個念頭。
    自己根本就不是段正淳的親生兒子，而是那段延慶的骨血！
    這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所以，從血緣上講，他們並沒有關係！
    這個認知讓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長長地、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天道有常，冥冥中自有安排，不然這倫理的枷鎖套下來，可就真是無法收拾的大麻煩了。
    晚飯時，阮星竹憑借著精湛的廚藝，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菜肴，大多是阿朱小時候可能愛吃的江南口味。
    席間，她幾乎顧不上自己吃，不停地給阿朱夾菜，噓寒問暖，那爆棚的母愛幾乎要溢出來。
    她看向段譽的眼神，也愈發變得慈愛和欣賞，儼然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神態。
    在她看來，自己這苦命的女兒，在曆盡漂泊之後，能遇到這樣一個品貌非凡、氣度雍容、且顯然對女兒極為愛護的年輕公子，實在是上天垂憐，不幸中的萬幸。
    夜裏，阮星竹自然是無論如何也要拉著阿朱同床而眠，她有太多的話想說，太多的愧疚想傾訴。
    二十年的刻骨思念，讓她恨不得一刻也不與這剛剛失而複得的女兒分開。
    段譽和王語嫣，則被阮星竹熱情地安排在了隔壁另一間幹淨整潔的廂房裏。
    竹床上的被褥散發著陽光曬過和竹葉特有的清新氣息。
    阿朱躺在阮星竹溫暖而柔軟的懷抱裏，感受著那從未體驗過的、真切的母愛與嗬護，心中一片寧靜祥和，仿佛漂泊已久的小船終於駛進了避風的港灣。
    窗外，月色如水，靜靜地傾瀉在平靜如鏡的湖麵上，泛著碎銀般的光澤。
    屋內，燭火輕輕搖曳，將母女二人相擁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長長的，交織在一起，溫馨而安寧。
    良久，阿朱在母親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柔拍撫下，終是忍不住，輕聲問出了那個從她懂事起就盤桓在心間、困擾了她整整二十年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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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嗯？我的乖女兒，怎麽了？是不是渴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阮星竹立刻關切地回應，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長發，語氣中滿是嗬護。
    阿朱猶豫了片刻，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期待，還有隱隱的害怕。
    “我們的……父親，是誰？”
    她頓了頓，鼓起勇氣繼續問道。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當年，為什麽不要我們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屋內溫馨寧靜的氣氛。
    阮星竹臉上那滿足而慈愛的笑容，驟然凝固了。
    她的眼神，在搖曳的燭光下，變得無比複雜起來。
    有甜蜜的追憶，有深刻的怨懟，有無奈的懷念，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深深的遺憾與悲傷。
    她沉默了。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仿佛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許久。
    久到阿朱以為母親不會回答這個或許會勾起她傷心往事的問題，心中不禁有些後悔和失落。
    就在阿朱準備開口說“娘，不想說就算了”的時候，阮星竹幽幽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中承載了太多歲月的重量。
    她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要將這段塵封的往事，揭開給女兒看。
    她的聲音，變得縹緲而遙遠，像是從歲月的另一端傳來，充滿了回憶的質感。
    “你的父親……”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詞語。
    “他……若論人品相貌，武功才情，算得上是頂天立地、難得一見的人物，是個……能讓天下許多女子傾心的大英雄。”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驕傲，但隨即被更深的情緒所覆蓋。
    “可同時……他也是個……用情不專，辜負了太多女人真心，讓人又愛又恨的……負心漢。”
    阿朱靜靜地聽著，心髒不自覺地揪緊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母親話語中那深沉如海、矛盾交織的愛與恨。
    “娘，他……到底是誰？現在……在哪裏？”阿朱忍不住追問道，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阮星竹轉過頭，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端詳著女兒那與自己年輕時酷似的臉龐，眼中閃過一抹決然，也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坦然。
    她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仿佛每個字都有千鈞之重：
    “你的父親，他姓段。”
    “乃是當今大理國皇帝陛下的親弟，手握重權，地位尊崇無比。”
    “正是大理國的鎮南王！”
    最後，她吐出了那個名字，那個與她半生命運緊密相連的名字：
    “段……正……淳！”
    轟————！
    最後這三個字，如同九天之上驟然劈下的萬丈雷霆，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狠狠地、毫無偏差地劈在了阿朱的腦海裏！
    大理國！
    鎮南王！
    段正淳！
    那不就是……
    這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念頭，如同一道漆黑如墨、冰冷刺骨的閃電，瞬間撕裂了她所有的認知、所有的喜悅、所有對未來的憧憬！
    昨夜那肌膚相親的纏綿繾綣……
    白日裏他那溫柔堅定的承諾與嗬護……
    馬車中他偶爾投來的關切眼神……
    他對王語嫣和自己所說的“帶你們回大理”……
    這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被這殘酷的真相染上了荒唐的可怕色彩！
    這不再是一場旖旎的邂逅或值得期待的新生，而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令人作嘔的噩夢！
    阿朱臉上剛剛恢複不久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變得慘白如紙，沒有一絲生氣。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身體如同瞬間被浸入萬年冰窟，冰冷刺骨，連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那雙剛剛找到溫暖歸宿、閃爍著希望光芒的眸子，瞬間變得空洞無神，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的整個世界，在她剛剛觸摸到幸福邊緣的時刻，轟然崩塌，碎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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