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箭樓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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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馬的蹄鐵踏在硬實的土路上,發出清脆而單調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環境裏格外刺耳。
    李季勒著韁繩,放慢了速度,目光緊緊盯著前方那座孤零零的堡壘輪廓。
    西鄉堡。
    城牆斑駁,垛口像是殘缺的牙齒。
    最讓他心頭發沉的是,城樓之上,空空蕩蕩,隻有幾麵旗幟還在風中搖擺。
    風吹過垛口,發出嗚嗚的怪響,像是亡魂在哭泣。
    那些難民呢?是進了堡子,還是繼續向西逃了?
    老刀又在哪裏?
    李季有些緊張的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不敢靠得太近,那片林子裏的血跡和拖痕還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裏。
    “喂——”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那死寂的城牆運足氣力喊了一聲。
    “你們這兒還有人嗎?!”
    聲音遠遠傳開,撞在冰冷的牆磚上,又散落回寂靜裏,隻留下幾縷空洞的回音。
    喊完這一聲,李季立刻撥轉馬頭,馬蹄在原地不安地踏動,做好了隨時狂奔逃命的準備。
    他不敢想象,若是這堡子裏幾百口人全都變成了那種怪物,然後嘶吼著從湧出來追殺他,會是怎樣一副地獄景象。
    心髒擂鼓般狂跳,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地攥著韁繩。
    這種感覺……就像是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戰場上揮刀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時,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顫栗。
    就在他幾乎要認定這裏已是一座死地,準備打馬回轉時——
    “有!”
    一聲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動地回應,從一側高聳的箭樓上傳來。
    李季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箭樓開放的平台擋板後麵,探出一張髒汙不堪、胡子拉碴的臉,那人正拚命地朝著堡外的他揮手,動作幅度大得像是生怕他看不見。
    李季剛想再問些什麽,確認一下情況。
    “吼——”
    一聲聲非人的、飽含暴戾與饑渴的嘶吼猛地從堡內深處炸響,緊接著,如同點燃了引線,更多的嘶吼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西鄉堡那些低矮房屋投下的陰影裏,一個接一個僵硬、扭曲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來回轉動著它們毫無生氣的頭顱。
    它們似乎不喜歡陽光,本能地躲在陰涼處,如同蟄伏的毒蛇,直到新鮮血肉的氣息將它們喚醒。
    屍鬼們可能是本能的節省能量,也可能是紮根於人類基因的狩獵本能作祟。
    更讓李季亡魂大冒的是,就在他視線正對著的那段城牆上,兩個原本靠牆呆坐的屍鬼猛地被驚動,它們毫無征兆地站起,看到李季後直挺挺地朝著城外縱身一躍!
    “噗通!”
    沉悶的落地聲像是重物砸在爛泥裏。
    那是兩個從數丈高的城牆上直直摔下來的屍鬼。
    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它們的身軀摔成了一灘模糊的爛肉,可怖的是,這兩具爛肉竟然還在地上艱難地蠕動著,試圖朝著李季和他戰馬的方向爬過來!
    “操!”
    李季嚇得魂飛魄散,想也不想,猛地一夾馬腹,戰馬吃痛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就往來路狂奔。
    “別走!別走啊!幫幫我!”
    箭樓上那個幸存者眼看著唯一的希望就要跑掉,發出了更加淒厲絕望的呼喊。
    他被困在箭樓上,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全靠著本能求生的意誌硬撐著,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李季的出現,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或許是箭樓上那人的喊叫聲更大,更近,吸引了附近那些怪物的注意力,又或許是城牆上隻剩下能兩個摔下來的屍鬼,總之,沒有更多的屍鬼從城牆上排隊往下跳。
    跑出一段距離,耳聽著後麵的動靜似乎並未追來,隻有那箭樓上幸存者絕望的哭喊隱隱還在風中飄蕩,李季勒住了受驚的戰馬。
    他回頭望去,心髒依舊狂跳不止。
    回去?還是就此離開?
    回去可能把命丟在這裏。
    離開……百戶大人的軍令是探明情況。
    軍令不是兒戲。
    李季咬了咬牙,他回去總歸得帶些什麽有用的消息,終究還是沒能徹底掉頭就走。
    他小心翼翼地驅馬又靠近了一些,但依舊保持著一個他自認為安全的、至少能保證第一時間逃走的距離。
    “你們這兒到底怎麽回事?!”
    李季隔著老遠,扯著嗓子衝箭樓上喊道,聲音因恐懼而有些發顫。
    “沒了……都沒了啊!”
    箭樓上的男人哭喊著,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恐懼,仿佛僅僅是回想,就足以讓他崩潰。
    “沒有活人了啊!!”
    男人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瞪著堡內漫無目遊蕩的身影,他嘶啞的聲音裏充滿了仇恨。
    在底下屍鬼們的嘶吼中,箭樓上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喊著,李季才勉強拚湊出事情的原委。
    原來難民來的那天正好輪到他值守望哨,男人貪懶躲在箭樓裏打盹,正好避開伍長的視線偷偷懶,卻陰差陽錯地躲過了屍鬼在堡內爆發的第一波感染。
    等他半夜被慘叫聲驚醒時,堡內已經徹底亂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帶進西鄉堡過夜的難民之中,有人逐漸開始發狂。
    堡內的騷亂越演越烈。
    有難民借宿的軍戶家中傳出哭喊尖叫。
    城牆上值守的什長懷疑是那些外來的難民謀財害命,趕忙帶所有人下去支援,急切之下倒是把箭樓上的男人漏下了。
    其實西鄉堡百戶在這第一輪屍鬼爆發的時候,就被他親自從難民中挑出來的美婦給咬斷了喉嚨。
    起初也正是這名美婦的獻身,西鄉堡百戶才同意收留難民們過夜。
    結果釀成了災禍。
    最後,嚇破了膽的男人蜷縮在箭樓上麵,保住了命。
    等到男人白天想下去的時候,他又被城門附近逗留的幾個怪物給嚇到了。
    那人血淋淋的腸子直接拖在了地上,被開膛破肚之後,那‘人’卻還在動?
    男人隻能繼續孤零零的待在箭樓上,好在蠢笨的怪物並不會爬梯子,它們單憑那動作不協調的四肢根本沒辦法爬上高聳的箭樓。
    之後男人在箭樓上,呆滯的看著西鄉堡內時不時有人被怪物追著逃到某處巷子裏,又被越聚越多的怪物分食,死後又拖著殘破的身子加入它們。
    後來,他還是能隱約聽到堡內一些宅院裏傳來零星的哭喊和慘叫,又或是怒吼,最終都歸於平靜。
    隨著時間的推移,西鄉堡中數量越來越多的屍鬼,已經不是軍戶們憑借宅院的單薄木門能夠抵擋住的。
    到了今天,整個西鄉堡,除了那些行屍走肉般的怪物,似乎……就隻剩下他一個活人了。
    耳邊隻剩下怪物零星的嘶吼。
    那種孤單的恐懼,幾乎快讓男人發瘋。
    他迫切的想跟活人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