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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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落日熔金,血色的餘暉潑灑下來,將順義堡厚重斑駁的城牆浸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紅。
    遠方的官道上,一騎卷著塵土。
    那馬,步履踉蹌,鼻孔噴著粗氣和白沫,四肢打顫。
    馬上的人渾身蒙塵,臉色蠟黃,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魂兒好似丟了大半。
    城頭負責瞭望的軍士先是心頭一緊,拉滿了弓弦,待那身影靠近,辨認出來人衣甲後,才爆發出一陣驚呼。
    “是活人!是斥候回來了!”
    終於回神的李季,抬頭用嘶啞的聲音大喊。
    “我回來了!開門!”
    “快!快放下吊橋!把城門打開!”
    “趕緊去稟報百戶大人!”
    城門處頓時一陣騷動,絞盤嘩啦作響,吊橋帶著吱呀聲緩緩落下,城門緩緩打開。
    不等馬匹完全停下,李季已經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旁邊早有準備的軍士眼疾手快,幾步衝上前,七手八腳地將他架住,這才沒讓他一頭撞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水……”
    李季嘴唇蠕動了幾下,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摩擦聲,幹得幾乎說不出話。
    此時,李煜已得到通報,帶著李順和幾個親兵快步趕來。他剛剛聽完庫房關於物資儲備的匯報,緊鎖的眉頭還沒來得及完全舒展。
    “李季?”
    李煜幾步搶到跟前,看清李季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猛地往下一沉。
    “出什麽事了?”
    “水……給我水……”李季的嗓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一名親兵立刻解下腰間的水囊遞過去。
    李季一把搶過,也顧不上擦拭囊口,仰頭對著嘴就拚命地灌,冰涼的清水湧入幹涸的喉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總算有了些精神。
    “大人……”他大口喘著氣,聲音依舊發著抖,帶著哭腔,“西……西鄉堡……完了……全都完了!”
    他話音落下,周圍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他身上,連傍晚的風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李煜揮手示意親兵扶李季到門洞旁的石墩上坐下,自己則蹲下身,目光與他平齊。
    “別慌,定定神,慢慢說,你都看到了什麽?”
    “沒人……整個堡牆上……連個鬼影都沒有……”
    李季眼神飄忽,瞳孔深處映著恐懼,整個人又陷進了那片絕望的景象裏。
    “隻有……隻有箭樓上……還有一個活人……扒著牆垛對我喊……他瘋了……已經徹底瘋了……”
    他猛地吸了口氣,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像是要驅散某種冰冷的記憶,又像是被那記憶死死攫住,難以掙脫。
    “堡子裏麵……全是……全是那種東西……嗬嗬的嘶吼聲……到處都是……我隔著牆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季又是一個激烈的寒顫:“城牆上還有……兩個……兩個怪物……從牆頭上跳下來……摔……摔成了一灘爛肉……可它們還在地上扭……還在往前爬……”
    圍在旁邊的軍士們聽得臉色慘白,幾個原本湊過來看熱鬧的婦人更是掩著嘴,驚恐地快步跑開了。
    “那人……他求我救他……可我怎麽救?大門關得死死的,裏麵全是吃人的怪物……”
    李季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刻骨的無力。
    “他還說……他說老刀……也……也沒了……有人看見過他……騎著馬……後來就再沒人見過他了……”
    李煜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太多波瀾,但擱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西鄉堡,幾百口人,就這麽沒了。
    這鬼東西,著實讓人頭疼。
    刀劍砍殺,對上它們,實在太吃力了。
    弓弩雖然能遠射,可一旦數量多了,箭矢根本跟不上。
    射不中要害,多少箭都是白搭。
    他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老刀跟了李家多年,忠心耿耿,可惜了。
    “祠堂裏,我會給老刀立個牌位。”李煜沉聲說道。
    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軍戶忍不住插話,聲音裏滿是藏不住的恐懼。
    “大人,西鄉堡離咱們順義堡可不遠啊……就三十裏地……那些怪物要是……”
    “沒聽見李季說嗎!西鄉堡的大門是關著的。”
    李煜厲聲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它們暫時出不來。就算有從牆上跳下來的,摔斷了腿腳,威脅也小了很多。”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周圍神色各異的親兵和軍戶,沒有再繼續解釋。
    安撫人心是必須的,但他心裏清楚得很,西鄉堡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別人不知道,他那好似來自後世的記憶中,還能不清楚屍疫蔓延的恐怖嗎?
    那些逃難的流民,朝廷征遼的大軍,還有後續源源不斷的運糧隊……這該死的瘟疫,恐怕已經從高麗那邊一路傳過來了。
    幽州……怕是難逃此劫。
    眼下周邊還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屍潮,就已經是祖宗燒高香了。
    李煜轉回頭,看向仍有些精神恍惚的李季,語氣放緩了些。
    “你做得很好。探明了情況,還能活著回來,這就是大功。”
    他側過頭,對身旁的家丁低聲吩咐。
    “記下,李季此次查探西鄉堡,記功一件。賞銀二兩,布一匹。帶他下去,讓軍醫仔細檢查,務必確認身上沒有傷口,特別是抓傷和咬傷,然後讓他安心歇息。”
    “是!”家丁應了一聲,上前小心地扶起幾乎脫力的李季,去找堡內的醫師去了。
    百戶所門前再次陷入沉寂,斥候口述的西鄉堡慘劇,像一塊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對比之下,順義堡前幾日僅僅死了十幾個人,簡直是撞了大運,不少軍戶都在私下裏暗自慶幸自己家福大命大。
    “高石堡和沙嶺堡那邊,還是沒消息傳回來?”
    李煜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轉向一直沉默的什長李順。
    “回大人,還沒有。現在外麵這情況,誰也說不好……”
    李順欲言又止,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派出去五個斥候,隻回來了李季一個,時間拖得越久,剩下的人恐怕越是凶多吉少。
    李煜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沙嶺堡的百戶李銘是他本家族人,雖說關係隔得遠了些,但終歸沾親帶故,能多個臂助總是好的。
    高石堡更是千戶所的駐地,兵力、甲械、物資都遠非順義堡可比,尤其是那裏的糧草儲備,對眼下的局勢至關重要。
    夜色一點點漫上來,濃稠得化不開,將天邊最後一點血色霞光也徹底吞噬。
    順義堡內一片死寂,除了城牆上巡邏隊的腳步聲和梆子敲響的報更聲,再聽不到其他動靜。
    西鄉堡的慘狀傳開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無形的恐懼在墨色的夜裏悄然彌漫,比寒冬臘月的北風刮在臉上還要刺骨。
    黑暗中,躺在床上的每個人都豎著耳朵,緊張地傾聽著自家門外哪怕最細微的異響。生怕前幾日那代表著死亡與絕望的嘶吼聲,會毫無預兆地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