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百人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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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尚未大亮,晨曦微露。
李煜猛然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見迷茫。
他不敢有片刻耽誤。
“來人!”
聲音不高,卻是宅院內任何人不敢忽視的。
守在門外值夜的家丁立刻推門而入,躬身候命。
“傳令下去,校場點卯,召集全堡兵丁!”
“是,家主!”
家丁領命,腳步匆匆而去。
不多時,堡內鍾聲大作。
“當!當!當——!”
沉悶而急促的鍾聲,如同無形的鞭策,回響在順義堡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剛剛從噩夢中掙紮出來,驚魂未定的軍戶正丁,聽到這熟悉的召集鍾聲,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行動起來。
不管此刻手中有什麽活計,統統得拋之腦後。
他們紛紛奔回自家屋舍,動作麻利地披上自家那件或新或舊的兵丁戎裝。
有的家境稍好,外披的是打了補丁的布麵甲。
更有極少數,披掛著的是祖上傳下來的,保養得油光鋥亮的紮甲殘片,此刻也顧不得藏私。
然而,更多的人則無甲可穿,僅僅是在粗布衣衫外套了件束身之物,便算是戎裝。
腰間挎著磨得發亮的腰刀,那是他們防身殺敵的依仗。
太多人臉上帶著失眠導致的疲憊與惶恐。
還有人的眼神中卻又燃燒著一股被這見鬼的世道逼到絕境的戾氣,那是殺過人,見慣了血的表現。
校場之上,人影綽綽。
‘所謂正丁,就是軍戶中的每戶人家必出一男丁為卒,一般不分年紀,所以衛所兵之中不乏存在白發兵,少年兵的身影,畢竟正丁按理是能領餉的。’
李煜早已披掛整齊,立於高台。
他目光掃過下方隊列參差不齊,個人裝備五花八門的兵士。
與高石堡來的那些幸存軍戶麻木哀泣的眼神不同,順義堡的兵丁,眼中尚有幾分活氣。
或許是因為他們大多數人的家小,尚且安然無恙吧。
“此番屍鬼之禍,遠超以往任何時候,乃天下之害。”
台上李煜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高石堡已破,屍鬼遍地,其內再無活口。”
此言一出,下方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雖然堡內已有消息流傳,但從李煜口中得到證實,依舊讓人心頭發寒。
“朝廷......恐怕無力發兵馳援,我等唯有自救。”
這句話倒是沒引起什麽騷動。
其實軍戶們也見怪不怪,往年和北虜打仗,朝廷的大軍也從來不會特意援救他們這樣的小屯堡。
隻有大軍打了勝仗,才會捎帶手的把附近敵軍一齊驅走。
要是朝廷主力沒打贏,大家夥就隻能縮在堡裏,死扛硬挨。
好在那些主要目的是擄掠的遊牧民族,通常沒心思啃他們這些容易崩牙的軍事堡壘。
大家已經習慣了被遺忘。
“這世道,要求條活路,隻能靠我們自己!”
他拔出腰間佩刀,刀鋒在晨光下閃過一抹寒芒。
“今日,大開武庫!”
“所有庫存皮甲、盾牌、長槍...盡數分發下去!”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
屯卒們的臉上露出了驚喜之情。
有的老卒,眼底則是隱隱的不安。
百戶大人此舉,無疑是下了血本的。
這意味著他們接下來勢必會遇到危險。
同時也進一步印證了李煜的話語,此時此刻,屍鬼的出現,隻怕已是天下所有人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
......
各個衛所武庫中的裝備。
其實除了長槍,一般的軍戶是沒機會從武庫中取用武備的。
戰陣上屯卒大都是靠的他們自家傳下來的破甲舊刀。
衛所武庫裏的寶貴軍事物資,即使沒有被上官倒賣,往往也隻會被上官視為私產,吝嗇的很。
頂多是保證每個屯卒手中能拿到一把刀,或是一杆槍。
不讓他們空手上陣,就足夠了。
而塞內的衛所,情況還要更為不堪,拿著農具上陣的大有人在。
這和朝廷對衛所武備按例派發的拖遝也有關係,就連軍戶正丁每年那點兒微不足道的軍餉,也早就不知道在哪一年開始,變得有名無實。
就算是順義堡,李家也隻會在事關生死存亡的關頭,才大開武庫任人取用。
李煜手頭的這些戰備物資,是祖孫幾代人,世代省吃儉用才攢下的。
至於更為精良的鐵甲……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人群中此前跟隨前往高石堡的幾名身形魁梧,氣息沉穩的老卒。
“鐵甲,依舊隻配發給堡中精銳。”
這也是很正常的,鐵甲數量稀少,積攢不易,自然是不可能配發給弱者。
隻有精銳才配披掛,他們往往是堡內軍戶中最強壯的男丁。
比如李煜的家丁。
這些人既不缺膽量也不缺氣力,精通搏殺,這樣的精銳披甲才能發揮最大的優勢。
這樣的甲士,戰陣之中一人可當十人之效,十人便可陷陣於先。
很快,武庫大開。
一捆捆保養尚可的皮甲被搬了出來,散發著皮革特有的氣味。
一麵麵蒙著獸皮的木盾,還有少數蒙了鐵皮。
一杆杆擦拭幹淨的長槍,堆積如山。
屯卒們按隊列上前領取,臉上洋溢著喜悅。
有了這些裝備,至少在麵對危險時,往往能多幾分保命的機會。
隨後,李煜又下令。
“李順,待會再召集些人手,套馬趕車。”
“是!”
堡內的餘丁被迅速組織起來一部分,每車配一人,隨同趕車。
‘餘丁,亦是軍戶家中的男丁,不過每戶隻強製出丁一人上陣搏殺,其餘男丁通常不必充當兵卒出陣,多為後勤輔兵,跟隨幫襯之用。’
各家各戶中十餘輛簡陋的板車很快被拉了出來。
套車的並非高大戰馬,而是堡中常見的駑馬,甚至還有幾頭驢子也派上了用場。
至於耕牛,那是比鐵甲還要金貴的寶貝。
沒有甲不一定會死,沒有牛,肯定要餓死人。
牛是軍戶們賴以生存的命根子,除了耕地之需,輕易不會讓它冒險離開堡牆。
說句不客氣的,一頭牛的價值,在對農耕文明是無可估量的。
“開門。”
沉重的堡門在數名丁壯的合力推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緩慢而堅定地向兩側打開。
陽光透過開啟的門縫,先是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隨即豁然開朗,將堡外的荒蕪景象映入眾人眼簾。
一股蕭瑟的氣息撲麵而來,與堡內的些許人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煜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噴出一團白氣。
“夜不收,先行!”
命令下達,早已準備就緒的一隊騎兵立刻催馬而出,馬蹄踏在硬土上,發出清脆而急促的‘噠噠’聲響,很快便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僅有的十餘騎手被分作兩隊,一隊作為夜不收在前方為這支衛所軍隊探路。
另一隊跟在李煜身邊押陣,作為主將護衛的同時,也負責支援車隊首尾,應對突發情況。
李煜沒有立刻下令大隊出發。
這支百人的軍隊,想要快速通行,走官道是必須的。
此前走過的小路,並不適合馬車通行。
而官道上的情況,現在依舊未知。
所以車隊和哨騎需要保持些距離,才好規避官道上可能會存在的屍群。
李煜再次審視著自己麾下這支待發的軍隊。
屯卒約有七八十人,按照大順的軍製,由各個什長和伍長帶領,圍繞馬車左右成列。
順義堡武庫,庫存的皮甲並不充裕,沒辦法人手一件。
於是,在屍鬼麵前較為危險的刀盾手優先披甲,長槍手就老老實實地拿著長槍在盾牌後麵負責捅刺。
本應優先穿戴皮甲防箭的弓弩手,也把甲胄讓給刀盾手。
畢竟這和常規陣戰不同,截至目前為止,屍鬼並沒有遠程投射能力。
餘丁們隻負責趕著駑馬和驢子拉拽的板車,一般都不需要他們參與搏殺,帶上一把防身的腰刀以防萬一就好。
除去留守屯堡的一什屯卒,順義堡的軍事力量已經傾巢而出,堡內餘下的多為老弱婦孺。
李煜的目光掃過李忠等幾名家丁。
他們披著鐵甲,神情堅毅,是這支隊伍中最能讓他放心的存在。
“李忠。”
“在,家主。”
名為李忠的家丁催馬上前幾步,與李煜並排。
“盯緊了車隊,前後巡弋,莫要有人掉隊,還有你們切記隨時小心注意屍鬼蹤跡。”
“明白。”
李煜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該做的準備已經做了,該下的決心也下了,該說的話他也已經三令五申。
剩下的,便隻能交給天意,和士卒們自己的血勇。
李煜看著眼前這支裝備勉強得到改善,士氣略有提振的隊伍,心中並無多少輕鬆。
這支軍隊的總人數逾百,戰鬥力較弱的餘丁十數人,可堪一戰的正丁七八十人,騎卒十數人。
持弓者共計二十之數,除了騎戰馬的精銳,其餘持弓正丁多是獵戶之流。
持弩者不足十人,還多是手弩,有效射程五十步,最多也過不了百步。
能射兩三百步的軍弩,是李煜這個小小百戶搞不到的。
就算是千戶衛所,也是罕有之物。
......
“出發!”
一聲令下,隊伍開始緩緩蠕動。
前路漫漫,屍鬼環伺。
等到上了官道,還說不好情況如何。
車輪碾過地麵,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腳步聲、馬蹄聲、兵甲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壓抑而凝重的行軍序曲。
順義堡的塢堡高牆在他們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這一去,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再無歸期。
但為了活下去,為了給那些尚在堡中翹首期盼的家人爭得一線生機,他們必須走出去。
運糧並非一人一馬能成之事,隻得如此大張旗鼓。
但願此行順遂如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