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府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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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老爺!”
一個家仆連滾帶爬,神色驚惶中又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狂喜。
他從高高的藏書閣樓上一路衝下,踉蹌著穿過庭院,直奔後院書房。
死寂。
這是趙府連日來的主旋律。
誰都知道,太大的動靜會引起那些瘋子的狂躁。
此刻,這死寂被他壓抑不住喜意的低聲細喊擾亂。
他甚至顧不上任何禮儀,一把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房門。
“老爺!官兵!是官兵啊!”
家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形,壓抑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喜意。
現在這時候,城中能有變化,本身就是最好的消息。
“小人在閣樓上放哨,親眼瞧見了!”
“南坊那邊……有成隊官兵正在和那些鬼東西搏殺!”
“老爺您聽!剛剛南邊那麽大動靜,這才剛消停不久!”
書房內,一個麵色蠟黃、眼窩深陷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了頭。
正是趙府家主,趙琅。
連日的屍亂圍困,讓他寢食難安,整個人都脫了相。
若非當年妹妹嫁給了那百戶李銘,趙家借著這層關係,在短短十幾年內建起了這高牆大院,恐怕也早已被城中遊蕩的屍鬼滅門。
“官兵?你確定嗎?!”
這仆役篤定道,“小的瞧見他們身後掛了旗,跟咱們以前在邊牆見到的官兵背的差不多,就是顏色不一樣!”
“房屋遮掩,小的也瞧不清人數。”
“但他們不少人都披了甲!肯定是官兵,老爺!”
趙琅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迷茫,隨即被巨大的驚喜所淹沒。
“官兵?!”
他喃喃自語,聲音抑製不住地顫抖。
“哈哈哈!天不絕我趙家!”
趙琅猛地一撐書桌,豁然起身!
‘砰!’
身後的太師椅被他帶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但他渾然不顧。
趙府夠大,這點動靜,還驚動不了府外遊蕩的瘋子。
他幾步衝到家仆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聲音嘶啞地追問。
“看清了多少人?旗號是什麽?打到哪了?!”
一連串的問題,彰顯著他內心的激動與焦灼。
“這......小人實在是不清楚啊老爺,就在南坊西北角的民宅那兒!”
被問蒙了的仆人,隻能一個勁兒搖頭。
這位在亂世中勉力維係一府安危的家主,眼中的狂喜又如潮水般退去,迅速冷卻,化為審慎與凝重。
他鬆開了家仆,擺了擺手。
“不……先別管這些。”
趙琅轉頭,對門外聞聲而來的侍女厲聲下令。
“立刻!去把舒小姐、嶽少爺,還有……趙懷謙,都叫來後院書房!”
“讓他們都來後院書房議事!”
“快!”
時局危急,趙琅叫出的這三個人,代表著構成如今護衛趙府安危,來源各不相同的三股人手。
……
書房外的庭院裏,幾名仆役婢女,腳步雜亂地分頭跑向大院各處。
平靜的趙府之內,一時間各處都陸續有腳步聲在向書房集中。
片刻之後,人已到齊。
“舅父,可是出了什麽事?”
李雲舒一身勁裝走入書房,身姿挺拔,眉宇間自帶一股英氣。
腰間還掛了把雁翎刀,單手扶著。
她身後,兩名沉默的披甲銳士如鐵塔般矗立,身上的紮甲和腰間的環首刀,無聲地宣告著他們遠超府內家丁的戰力。
他們是百戶李銘留給女兒的護衛家丁,是真正的百戰之兵。
兩名甲士始終默默護衛在小姐身後。
“父親,孩兒已將外院巡務暫托劉管家!”
隨後,是趙琅的親子趙鍾嶽。
他手按刀柄,神色急切,身後跟著幾個持刀執弓的壯碩家仆。
這些人都是趙家走私塞外所需,培養的亡命之徒。
大多都是趙府之中的家生子,此種危局,皆被武裝起來。
家仆們手持兵刃,便成了護衛趙府的中堅。
這些家仆是趙府之中,人數最多的武裝。
趙琅對趙鍾嶽身後為首的家仆沉聲道:“不用都過來湊熱鬧,你速帶人回去值守,小心戒備!”
“是,老爺!”
那家仆立刻抱拳領命,帶著人又往前院折返,行動幹脆利落。
而最後一撥人,則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家主!小人聞訊,馬上就趕來了!”
為首的,正是撫遠縣的班頭趙懷謙。
他臉上堆著精明的笑,眼神卻四處遊移。
他身後跟著的兩個差役抱團行動,或畏縮,或緊張。
三人手中拿著供職用的皂刀,鐵尺,也是剛從巡守的崗位過來。
這都是趙懷謙那一班當中的差役。
當晚情形不對,富戶居多的衙前坊是城中最後起亂子的。
他們這幾戶差役,都在衙前坊裏住得近,便搭了夥兒,往趙府逃命。
這夥兒死裏逃生的差役,共計有七戶,七個差役當下自然而然的圍攏在了班頭趙懷謙的手底下。
在班頭趙懷謙眼中。
有糧,有刀,還有高牆大院的趙府,已經是他能投靠的最近選擇了。
好歹也算是遠親,有那麽點兒情分在。
果然不出所料,看在趙懷謙傍晚提前來報信兒的份上。
趙府老爺,趙琅,在動亂延伸過來之前,把他們收留了進來。
代價,便是在這大亂當中為趙府出力,換取一家老小的活命口糧。
趙懷謙瞧著趙琅催著家仆回去巡府,也是識趣的趕忙朝身後的差役們叮囑。
“弟兄們,你們也回去院牆守著,就別來湊熱鬧了。”
......
趙琅見趙懷謙知趣,趕走了閑雜人等,也不再多說什麽。
然後,他沒有廢話,直接讓那報信的家仆將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又說了一遍。
“你來講,再講一遍!”
“......”
話音剛落,書房中頓時嘩然。
“爹!真是朝廷的援兵到了?”趙鍾嶽又驚又喜。
趙懷謙眼珠一轉,連忙拱手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有官軍入城殺屍,我等便高枕無憂了!”
唯有李雲舒,秀眉微蹙,清冷的聲音響起。
“舅父!”
“衛所兵馬的甲胄製式、軍旗顏色,我平日裏見得多了,最是清楚。”
“方才聽這人描述,這支‘官兵’的旗幟顏色並不統一,這說明……他們至少是兩股以上的兵馬合流。”
她一句話,讓書房中的幾人更加興奮。
趙琅的眼睛裏精光一閃,死死盯著李雲舒。
“舒兒,你的意思是……”
李雲舒輕輕搖頭,目光望向南邊的坊市,那裏麵似乎還隱隱傳來連綿的嘶吼。
“舅父,不管這官兵是何來曆,是不是朝廷援兵。”
“這可能是我們逃出這座死城的唯一機會!”
“這樣的機會,錯過了,以後隻怕就再難有第二次了!”
在場四人中,李雲舒是最堅定的出城派。
她的牽掛,都不在這兒!
何況,不出城,確實早晚會困死在這兒。
有水如何?有糧又如何?
難道在城裏度日,還能不燒柴造飯嗎?
坐吃山空,死地也!
趙琅和他兒子趙鍾嶽,還有那班頭趙懷謙,三人麵麵相覷,一時竟沒人接話。
趙氏父子都是指著守家護宅,保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等官兵收複失地。
畢竟,府裏有太多的婦孺老弱。
怎麽逃?
總不能一群男人拋妻棄子,獨自逃命吧?
趙氏若沒點過人的家德與膽氣,當初一介商賈之女又何德何能,能對了百戶李銘的胃口,入了他的眼?
李雲舒又何故願和這樣的母族親戚往來?
這都不是沒有緣由的。
而班頭趙懷謙,他著實是比較迷茫的。
這世道,連以後怎麽活他都沒想明白。
出不出城有什麽區別,萬一城外也全是這東西呢?
在這兒,一家子好歹還有吃有喝,出去了他又能有什麽指靠?
撫遠縣如同信息孤島,對外界的情況早早就斷掉了。
他們當中,不論是誰,都對外界情況一無所知,隻能是謹慎地固步自守。
這選擇或許不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最穩妥的一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