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趙李見,多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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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府的後門,比想象中要更為厚重。
    那門板通體黝黑,漆色深沉,規格僅比正門稍遜,恰到好處地避免了喧賓奪主。
    門板邊緣內外包覆了鐵皮,中央釘有銅釘加固,門軸粗壯,門閂更是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抬起。
    此刻,這扇門正“嘎吱”作響,沉重地向內開啟。
    門內,是另一番天地。
    沒有巷道中若有若無的血腥與腐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煙火氣,夾雜著草藥、汗水與些微的緊張氣氛。
    大概是為了清疫,趙府內時刻不忘在仆役們的手爐中點著艾葉。
    是為辟穢氣,燃之以禳毒氣。
    這是當下坊內稍有家底的人家,所能想到的最後慰藉。
    盼著以此庇護家宅。
    再看這後院,數十家丁仆役手持各式兵刃棍棒,散亂在後院沿牆各處。
    他們的眼神警惕,一些人還帶著些許殺屍的緊張後怕。
    當門徹底打開,領頭差役身後的那隊人馬映入眼簾時——
    民間難以私藏的甲胄!
    代表著官兵身份的認旗!
    不少人才齊齊鬆了口氣,眼中迸發出劫後餘生的光彩。
    院中為首的,是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人。
    他身著一襲錦袍,麵容儒雅,隻是兩鬢已然斑白,眉宇間刻滿了連日操勞留下的深深憂慮。
    此人,正是趙府如今的主事人,家主趙琅。
    他的身後,跟著班頭趙懷謙,和趙府的少爺趙鍾嶽。
    除了那位匆匆離去的表小姐,趙府內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已匯聚於此。
    “將軍!”
    趙琅快步上前,對著李煜拱手一揖,聲音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劇烈顫抖。
    “總算......總算把你們盼來了!”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語氣急切地問出了那個壓在心頭最重的問題。
    “小老兒鬥膽一問,不知朝廷的大軍,幾時可解這撫遠之困呐?”
    李煜側身,虛讓過這一記大禮。
    隨即,他上前一步,雙手扶住了趙琅的手臂,正色道。
    “趙老爺客氣了。”
    “此行多有坎坷,我們還是入內再敘吧。”
    說話間,他扶著對方手臂的手,不動聲色地用力握了兩下。
    力道沉穩,全然不似是打招呼該有的意思。
    趙琅身形不免一滯......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李煜那雙略帶沉重的眼眸,瞬間便領會了對方的意思。
    這領頭的李氏將官如此遮掩,卻不是什麽好兆頭。
    這般遮掩……難道說……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或者說,答案,不是他想聽到的那樣?!
    這個認知如一塊寒冰墜入趙琅心底,讓他手腳冰涼。
    但他臉上卻絲毫不顯,立刻側過身,親自作出引路的手勢。
    “對對,將軍說的是,此地不宜久留!”
    “還請諸位隨我入內堂休整,府中已為將士們備下了熱水吃食。”
    李煜卻沒有動。
    他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來時的南方。
    “我等尚有少許兵丁未至,需在此停留,接應一二!”
    趙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方才在閣樓上,他們確實看到這隊官兵並非全數抵達。
    “好,好!”
    趙琅連連點頭。
    “那老夫便全依將軍所言!”
    “府中丁壯,可在此聽憑將軍差遣,助將軍一臂之力!”
    此刻,李煜表現的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悄然多問了一句。
    “趙老爺,不知我雲舒族妹,她人可還安好?”
    女眷未在此地迎候,本是常理。
    隻是多問一句,多加確認一二。
    提及李雲舒,趙琅下意識地轉頭朝身後看了看。
    “嗯?”
    他這才發現,方才還跟在身邊的外甥女兒,不知何時竟不見了蹤影?
    趙琅麵露詫異,扭頭問向近旁的趙懷謙和趙鍾嶽。
    “舒兒方才不還在此嗎?”
    班頭趙懷謙一臉無辜茫然。
    “老爺,我……我也不知啊!”
    這時,一旁的趙鍾嶽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方才李雲舒匆匆跑了,別人不知道,反正他是瞧見了的。
    於是,他上前一步,代他父親答道。
    “將軍,表妹安好,還請放心!”
    這隊官兵畢竟是李氏族人,誇一誇表妹,總沒有錯。
    於是,趙鍾嶽緊接著補充道。
    “說來慚愧,這幾日若非表妹身先士卒,與府中護衛一同登牆殺鬼,怕是這後牆也未必能守得這般安穩。”
    他恰到好處地一頓,順便為李雲舒的失禮開脫。
    “方才她還在牆上瞭望,卻不知為何匆匆回了房,許是有私事要辦罷。”
    “將軍稍待,我們稍後便遣人去請表妹,與將軍一同入堂相敘。”
    李煜看著這年輕公子,不免多問了一句。
    “不知這位公子是?”
    “嗯?哦!”
    趙鍾嶽一愣,才反應過來,連忙拱手,恭敬地自我介紹。
    “在下趙鍾嶽,趙府嫡子,是雲舒表妹的舅家兄弟。”
    李煜微微頷首,不再追問。
    拐了十八道彎的親戚,還是不必刻意親近,免得引人多想。
    然後,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牆垛後,那個手忙腳亂消失的嬌俏背影。
    莫非那是她?
    李煜心中不禁莞爾。
    小雲舒還是一如既往的矛盾。
    小時候那活潑性子的小人兒,記不清何時起,早早就學了那副端莊模樣。
    但是想起父親死時,似乎也不過是一年前。
    那時他們偶爾還有機會一起見麵閑玩。
    初時,私下立誌要學做那閨閣仕女的小雲舒......
    她總愛板著張小臉,故作矜持,不願主動開口。
    可若是李煜當真轉身要走,她又會立刻跟在後麵,換了一副委屈模樣,自作可憐。
    非要等到李煜回頭,笑著開口相邀,她才會撅著嘴,‘勉為其難’地應下,眼裏的歡喜卻怎麽也藏不住。
    那過程中,族妹委屈又夾雜著渴望的小模樣,著實有趣得緊。
    李煜慣會以此逗她,也總是樂此不疲。
    思緒隻是一閃而過,李煜收斂心神,並未將這份懷舊流露於表。
    他再次開口,聲音一如平常。
    “她無事便好,倒也不急於一時。”
    “趙老爺,趙少爺。”
    “吃食暫且不急,我麾下將士確實疲憊,還需煩請貴府的家仆,相助一二,隨我的人往外接應。”
    趙琅見李煜行事沉穩有底,心中大定,連忙應下。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這時候,最怕的就是遇上囂張跋扈的武官。
    那才真是趙家自投羅網的無妄之災。
    現在是誰想求誰辦事,這個關係,他還是拿捏的清的。
    缺了舅甥女李雲舒在場調劑,他也不好舍了老臉,直接和這李氏武官現場攀親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道理,李煜懂,他趙琅也懂。
    凡事要有度,方才不至好心辦了壞事。
    ……
    不過,說心裏話。
    趙琅到現在,連外界情形如何,都不明了。
    “李川,你領人去南坊門接應一二。”
    再瞧著李煜已經在後門處,鎮定自若的開始發號施令,令甲士帶趙府仆役去外接應。
    其餘人則就地休整,恢複體力,卻始終保持著最低限度的戒備。
    這些李氏親衛,舉止協作皆頗有章法。
    趙琅心中愈發癢得厲害。
    他真的太想,太想從這位年輕將軍的口中,聽到哪怕一句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