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東征殘師——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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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宿營地燃起的篝火,是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暖光。
    遼東軍民掙紮求活,偏遠山民尚得安居。
    但深陷高麗的朝廷大軍,故事其實也仍未結束。
    ......
    早早陷於高麗的朝廷大軍,其主力大軍自然是早已不複存在。
    這是不得已的事實。
    後營覆沒,後路被斷。
    主帥劉安暫設於平壤府的西路軍後勤轉運營盤,根本沒辦法把後方囤積的糧草成功送至漢城。
    絕了補給,後援。
    縱使一軍主帥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再轄製眾軍。
    隨後,劉安所率之西路主力,僅少數殘兵得以突圍幸存。
    並一路自漢城潰回平安道治所......平壤府。
    西路軍之所以未曾死守漢城,隻因當他們察覺真相時,已為時過晚。
    屍疫,早已在城中百姓間悄無聲息地泛濫開來,將堅城化作了內外交困的死亡囚籠。
    劉安本人,不久後歿於城中大亂。
    西路主力兩萬餘人,主力大半皆殞於漢城內外屍圍交困。
    內外屍困,又丟了主帥,突圍成了這些殘兵敗將的唯一生路。
    ......
    而與之不同的是,東路軍彼時尚且安在。
    東路軍本為偏師,總兵力不過四五千人,堪堪一營人馬。
    自跨江以來,東路軍借道高麗東部寧安道,沿山脈丘陵,直插京畿道東側之江原道。
    目標直指江原道治所,江陵府。
    原定布置,東路偏師要與主帥劉安所率西路軍主力,東西互為呼應,齊頭並進。
    西路軍取漢城,東路軍取江陵府。
    最終南下合師於高麗最南端之全羅道,徹底掃除倭兵。
    同時,偏師還要為西路主力牽製可能會存在的倭人主力。
    東路軍南下所行,環境艱險,丘陵山脈俱多。
    若無高麗使者引路,朝廷軍隊根本不可能由此而下。
    東路軍前後與小股倭人交戰十數次。
    等到東路軍總兵收到劉安費盡心思傳來的預警消息,已經事實上成了主帥劉安的絕筆信。
    ......
    數月之前。
    “報——!”
    東路偏師大營,一名斥候親兵跌跌撞撞地闖入。
    他手中高舉著幾封書信。
    “總兵大人,在前方山穀獵獲信鴿數隻!”
    “......全都綁有西路軍的急信!”
    彼時彼刻,東路偏師,距離江陵府,尚有百裏。
    蓋因山地難行,進度慢於西路主力,也屬正常。
    偏師總兵,是遼東邊軍之中......並不起眼,素來算不得核心人物的,孫邵良。
    畢竟,東路軍任務雜,功勞小。
    此中隻有苦功,恐怕是撈不到什麽戰果。
    但凡有點兒能力的遼東武官,都不會情願被發配到東路偏師。
    收到主帥信件,總兵孫邵良隻得急忙召集麾下營兵校尉及屯將招來議事。
    ......
    總兵官孫邵良手底下,無號校尉與屯將之類的將官,加起來也有不少。
    為首的,是四名無具體封號的營中校尉,此為千人將。
    其後則是十數名屯將,乃營兵中五百人之將。
    與西路軍初時的困境不同。
    東路軍補給路徑走的是另一條路線。
    過鴨綠江......自寧安道鹹興府,向南中轉。
    所以,東路後勤補給,眼下尚未斷絕。
    屍疫傳播,在東部山區丘陵,比之西側平原總歸是要慢上許多。
    東路軍所殺之倭人,也尚且俱是逃亡的活人。
    不過......這些小部倭人,其實皆已迷失於此中複雜山野。
    就算東路軍不來,他們恐怕也很難走出這高麗東部的連綿山陵。
    信件所言,太過駭人聽聞。
    故此,孫邵良在召集了營中將官之後,便急於開門見山。
    “諸位,本官今日收到西路劉帥急信!”
    這幾封信件,內容皆一模一樣。
    其實,所有東路偏師現下可能推進到的高麗重鎮,劉安都曾令人飛鴿而去。
    直至他最後......意外身死。
    如此時局,劉安也隻能廣撒網多撈魚,盡力把手中的訊息轉告給東路軍。
    劉安之初心,寄希望於能保全東路軍退回遼東,為東征大軍保存最後一分元氣。
    不至於......全軍覆沒。
    ......
    大營之中。
    總兵孫邵良舉起一張信封,擺在了桌麵。
    “此乃劉帥親筆所書!”
    “上有印記,有疑慮者,盡可查看。”
    左近親兵立刻持著信封,轉遞了下去。
    一名屯將率先拱手。
    “大人言重,我等豈敢懷疑劉帥親筆。”
    “不敢......卑職不敢......”
    亦有人紛紛應和。
    話雖如此,當親兵呈上信件時,
    眾將口上推辭謙讓,手上卻也不停。
    他們默契地依次傳遞,神情嚴肅地仔細驗看了信封上的印記。
    軍法森嚴,事關全軍,容不得半點馬虎。
    其上乃幽州牧大印,並劉安作為皇室宗親的私印。
    眾將視之無誤,方才敢信服總兵孫邵良所言。
    “大人,我等察驗完畢,確乃劉帥所書無疑!”
    軍令如山,朝廷法令,要高於上級的空口無憑。
    指揮營兵,靠的是虎符,軍令。
    而非所謂的將官威望。
    營中的督軍和監察官,可不會放任這些武夫私自操持兵權。
    條條框框,定的分明。
    朝廷舉國之力供養編練的營兵,紙麵上總計才不過十餘萬。
    其軍紀終歸是要超脫糜爛的衛所兵不少。
    孫邵良見所有人都信了信件來源,才敢取出信紙,宣讀其上......瘋言瘋語。
    沒辦法,真正親眼所見之前。
    誰看了這封信,都會懷疑,東征主帥劉安,是不是瘋了?
    ‘本帥親眼所睹,倭人攜疫,死亦詐起!’
    ‘西路大軍後營已潰,北歸退路斷絕。’
    ‘全軍陷於漢城孤城,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劉安的目的,並非在場武官下意識所浮起的念頭......
    ‘求援?’
    不,他隻是為了勸退。
    勸東路軍速速還師,或可有生路可言。
    漢城內外,屍亂不斷。
    縱使再添三萬軍進來,怕是也解不開如此危局!
    ‘......至此,本帥方才錐心徹骨地想明白。’
    ‘自我大軍踏入高麗境內之初,我西路主力的結局,便已注定!’
    ‘此非戰之罪,實乃不測之邪疫所致!’
    從他們一無所知的踏入高麗境內之初,西路主力的結局便已經注定!
    ‘......高麗君臣欺君罔上,妄報假訊,皆已為本帥斬首!’
    他們前腳才興高采烈地在大順天軍助力下重歸國都,漢城。
    在西路軍後營總兵獨身而還,慘死屍變之後。
    劉安怒急,不管真相如何,幹脆把高麗君臣殺了了事。
    順便以一國之王室來祭旗。
    提振陷於漢城屍圍後,低沉的士氣。
    ‘收得此信,即刻班師,勿要南下!’
    待孫邵良念完。
    一名屯將立刻失聲道。
    “劉帥他……他把高麗國主給斬了?!”
    一名年長的校尉倒吸一口涼氣,低聲道。
    “劉帥持節東征,代天子巡狩,確有臨機處置下國之君的權力……”
    “可,可那畢竟是一國之君,就這麽斬了?”
    其他人也驚疑不定,各抒己見。
    “我軍尚需高麗向導引路,這如何是好?”
    “這......”
    “能肯定所言不假嗎?”
    “會不會是倭人假傳飛訊,亂我軍心?”
    “總不能......帥印已經被倭人繳了?!”
    一言不發的監軍,也插了句話提醒眾人。
    “若此信為偽,而我軍貿然撤退,便是貽誤戰機,乃是動搖國本的死罪!”
    隨著眾人依次猜測。
    東路軍武官們的爭執疑慮,不再放在高麗君臣的生死。
    而是......
    轉到了信中所言,‘泣血複生,擊首而死’,是何緣故?
    以及,究竟是否要退軍?
    這有沒有可能......
    是倭人偽造的假消息?
    東路偏師,五千將士的命運,此刻,竟是懸於這一紙‘瘋言瘋語’般的帥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