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東征殘師——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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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性急的屯將按捺不住,抱拳躬身,嗓音都帶著幾分焦躁。
    “大人,您拿個主意吧!”
    這一聲,打破了帳內死寂。
    武官們爭議歸爭議,可現場唯一能拿主意的。
    自然是東路軍主將,總兵孫邵良。
    至於監軍,勉強算是半個。
    角落裏,那位始終閉目養神的監軍,則像是入定的老僧,與帳內凝重的氣氛格格不入。
    文武不和,內外對立。
    這基本就是大順王朝的慣例。
    所謂內外,就是內廷宦官,和外廷文武的不和。
    閹人監軍,天子家奴,名為監察,實為爪牙。
    他們與外廷文武,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天下的錢糧就那麽多,內廷多刮一分,外廷便少一分,早已是水火不容。
    這就造成了對立。
    而曆代大順皇帝,也樂得如此。
    內外製衡,方為帝王心術。
    若真是內廷外廷團結一心,文武官吏和睦相處。
    皇位上的人,屁股哪還能坐得安穩?
    ......
    孫邵良沉思,一言不發。
    手指,在桌盤上緩緩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帳內燭火搖曳,將他臉上的陰晴不定照得格外分明。
    許久,許久。
    他霍然起身,雙掌重重拍在案上,發出一聲巨響!
    “本官決意,遵令撤軍!”
    作為遼東總兵中的邊緣人物,孫邵良深知自己根基淺薄,行事隻能如履薄冰。
    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孫邵良心中有自己的計較。
    抗命的風險實在太大!
    隻要,自己手中留著主帥劉安的這封親筆信。
    留著他這上麵的兩枚印記。
    這便是鐵證!
    縱使撤軍之後,發現一切都是倭人詭計。
    東征失利,那也怪不到他一個偏師主將的頭上。
    最大的一口黑鍋,還是得失了印記的劉安去背。
    畢竟,是他下的令。
    回去交錢打點一番,最多就是罰一罰。
    頂多降到千戶,起碼罪不至死。
    再者說……
    孫邵良瞳孔微縮,一個念頭在心底炸開。
    倭人如何能拿到主帥大印?
    西路軍主帥大印,能被倭人使用?
    什麽情況下,倭人才能拿到大印?
    ......恐怕隻有主帥劉安被殺,甚至被俘的前提下。
    其背後蘊含的意味,比之西路軍盡歿也沒兩樣。
    若真如此,他們繼續南下......
    豈不是從齊頭並進,變成了孤軍深入?!
    那頃刻之間,怕不是就要步上西路大軍的後塵!
    前後利弊一權衡,撤軍,是他自己唯一的生路!
    撤軍。
    若成,則有保全偏師之功。
    不成,有帥令在手,也可免去殺身之禍。
    人還活著,總比死了的強。
    當然,這些想法,絕不能對眼前這些眼巴巴望著他的下屬道明。
    “咳!”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如電,掃過帳下眾人。
    “劉帥必定事態緊急,方才如此大量的放飛信鴿!”
    “縱使信上說的泣血複生不是真的。”
    “再者,諸位想想,若信中所言為假,隻是倭人設下的伏兵之計。”
    “劉帥身陷重圍,理應是急召我軍西援,合力破敵!”
    “何故要我們火速班師,不得南下?”
    這話,直擊要害。
    這其中疑點重重。
    東西兩路,本就互為犄角,有守望相助之責。
    帳內武官們聞言,臉上的疑慮頓時消散大半。
    孫邵良語氣一沉,加重了砝碼。
    “本官隻怕......瘟疫或許做不得假。”
    一聽此言,武官們也是開始讚同的點頭。
    “大人所言極是!”
    “有理!”
    瘟疫,是足以讓人談之色變的天災。
    它很純粹。
    純粹到......
    一場大疫,便可讓數十萬大軍憑空消亡過半,史不絕書。
    信中所言之莫名‘邪疫’,讓眾人心中不安。
    有人暗自猜測,許是西路軍陷入高麗大疫。
    至於病症如何?
    信中所言泣血,或許是對的。
    至於死者複生?被大部分人選擇性忽視。
    或許,他們隻是不敢退。
    若退回去......
    豈不是把這他鄉之瘟疫,帶回自己的家鄉?
    防疫,除了熬,沒別的法子。
    把熬不過去的人都熬死,剩下的人才能燒屍回返。
    雖說殘酷了些,卻也沒別的好法子。
    孫邵良見火候已到,這才將視線轉向角落。
    “監軍大人,您意下如何?”
    閉目養神的監軍,這才慢悠悠地撩開眼皮,嗓音又尖又細,帶著一股子陰陽怪氣。
    “咱不管那許多,既然劉帥有令,將軍要撤,那便撤。”
    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話鋒一轉。
    “不過......咱可也提醒過了,可得把醜話說在前頭。”
    “若這信是假的,致使戰機貽誤,咱家定會原原本本地稟明陛下,治你個不察之罪!”
    這番話,聽著是威脅,實則不過是撇清幹係的場麵話。
    一個被發配到偏師的監軍,既撈不著油水,也混不上大功,無非是內廷鬥爭的失勢者。
    武官們雖麵上恭敬,心底裏卻並無多少畏懼。
    隻要這閹人不從中作梗,便已是燒了高香。
    要說真正有權有勢的。
    早早就去了主帥所在西路主力,當個監軍,躺在功勞簿上領功撈錢兩不誤。
    當然,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畢竟監軍代表了陛下的臉麵。
    隻要監軍不拖主將後腿,武官們便算是謝天謝地。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位監軍,其實也還算是中上之姿。
    孫邵良麵色不變,對監軍的敷衍之詞毫不在意,隻是微微頷首。
    這些皇家奴仆,對誰都是這麽個心高氣傲的德行。
    媚上而欺下,宮廷內監,一直就這麽個傳統。
    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無所謂對方的觀感。
    搞定了最後一環,孫邵良轉身麵向帳下眾將,聲調陡然拔高,下達了最終軍令。
    “既如此,全軍聽令!明日拔營,班師歸北!”
    “責令前出斥候,不必再往江陵府查探,即刻歸隊!”
    帳內所有武官精神一振,齊齊抱拳,甲葉碰撞,發出鏗鏘之聲。
    “喏——”
    “我等謹遵將令!”
    ......
    就這樣,本該南下的東路軍,在距離江陵府不過百裏之地,突兀地調轉了方向。
    他們向著來時的路,那座位於更北端的鹹興府,再度歸去。
    倘若他們當時再堅持一日,抵達江陵府。
    或許,這五千人的命運,將會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