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無聲機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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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百戶府邸門外,李鬆與李煜都再無交流。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李鬆隻是族叔李銘的手中刀。
    刀,是不該有想法的。
    所以他不會現在和李煜攀交情,李煜也沒那個必要親近一個家丁。
    能被三言兩語就說動的人,沒有拉攏的價值。
    話又說回來。
    若是拉攏不了的鐵石心腸,李煜又何必自降身份,去浪費口舌。
    李鬆輕拉府門,‘吱呀’一聲,將之大開。
    “大人,請進!”
    李煜舉目所見,府邸缺失的大門又重新裝了一扇。
    雖說尺寸略有不符,形製也顯粗糙,但終歸是有了門的樣子。
    總比之前,李雲舒回家,就能一路暢通無阻的闖進去要好。
    李鬆順著李煜目光看去,平靜的解釋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家主迎回小姐,身子也就有所好轉。”
    “府門更是事關府內臉麵與安危。”
    “於是,家主派人連夜翻庫,才又尋到這麽個合適木料。”
    “經由木匠連日趕工,才新製出來的。”
    正門事關主家的臉麵,李鬆及時的解釋了兩句。
    李煜卻不是在乎這個,以小見大,他心下暗歎。
    ‘銘叔老而彌堅,重新振作,也不知是好是壞。’
    信任?
    李煜不會再輕信這個老狐狸。
    上當一次,難保不會再有第二次。
    不過,李煜轉念一想,隨即釋然。
    ‘群屍南下,什麽百戶屯堡,就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再糾結,徑直順著李鬆推開的府門,走了進去。
    入了府門,李煜的親衛們自覺列於門內,扶刀站做兩排。
    府內自有迎賓婢女,早早等候。
    “大人萬福。”
    李煜踏入府宅,與這婢女當麵,她隨即斂衽一福。
    婢女垂首屈身,柔聲引請。
    “請大人隨奴往內堂去。”
    “老爺和小姐,已在內堂恭候多時了。”
    李煜微微頷首,不必多說。
    當他邁開腳步,那婢女已然持禮在前引路。
    甲兵之中,獨留李勝與李鬆二人,仍舊跟隨在李煜身後,一並隨那侍女往內宅走去。
    這,是主客互‘禮’。
    刀兵不懾主家,迎客自有女眷。
    一示為客之道,一為親近之意。
    能得官邸女眷相迎的客人,自是貴客。
    要是關係疏遠些,自然是由家丁來引,這便是防備之意。
    ......
    “賢侄,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煜哥兒。”
    內堂中,父女二人分坐主賓位。
    李銘麵色沉靜,端坐如鬆。
    李雲舒則淺笑盈盈,眉眼間帶著淺淡喜意。
    父女平靜態度下,卻藏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內核。
    想必,是李煜此行自作主張的遷民,惹得李銘心下難免不痛快。
    這是替他做了次主。
    他還沒死呢,便要圖謀家業了?
    ‘哎——’
    可最終,李銘也隻是端起茶杯,借著飲茶的動作,將目光投向女兒,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終是將這口窩囊氣咽了下去。
    下馬威,點到即止。
    再明顯一些,隻怕家中還要鬧些不快。
    “銘叔,看您精神奕奕,小侄也就放心了。”
    李煜先是抱拳問了一禮。
    他又收手,衝少女點了點頭。
    “雲舒,安好否?”
    麵子是相互的,下馬威,自然也是互來互往。
    這借故的片刻無視,就是李煜不動聲色的報複。
    李雲舒的笑意在唇角舒展開來,“都在自己家中,煜哥兒,小妹自然是安好的。”
    “煜哥兒一路風塵,快請坐。”
    主座上的族叔李銘輕哼了一口氣,卻也不好說什麽。
    這是自家閨女,現在還是獨苗苗。
    兩個差著輩分的男人,便隔著一個少女,言語間暗藏機鋒,無聲過招。
    談不上什麽大矛盾。
    隻是你來我往的試探過招。
    恍惚間,李銘竟從李煜身上,看到了幾分往日與老友互損的熟悉感。
    既是好友,自然離不開損友二字。
    可那終究是恍惚。
    他微微眯眼,再細細看去。
    那哪是什麽故友李成梁,分明還是那李煜。
    他將那絲恍惚壓下,心中冷哼。
    ‘初出茅廬,乳臭未幹的臭小子。’
    明明是有救女之恩。
    可李銘現在,對李煜實在是生不出半分當初的順眼。
    瞧著他和女兒同處此間,隻覺得李煜多餘,分外礙眼。
    壞了他家父女,原本其樂融融的清靜。
    “賢侄。”
    “客套話就不多說了,你此番興師動眾,總該有個緣由罷?”
    談及正事,李銘頃刻拋去了那些許不快與玩笑。
    麵色肅穆,直直盯著李煜。
    李煜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
    “小侄此行,是專為報信,以及商討而來!”
    “何信?”
    李雲舒恬淡靜坐,堂內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商討大事。
    李煜道,“事關生死的大事。”
    “銘叔可知,邊軍盡歿?”
    李銘可不會往東征軍去想,人盡皆知的事情,李煜沒必要現在鄭重其事。
    “賢侄,你是說......”李銘皺起了眉頭,抬手指了指。
    李煜點頭不語。
    ‘呼——’李銘長籲一口氣,陷入了沉思。
    這......
    便大事不妙了。
    李煜能想到,許多人都能想到,李銘自然也能想到。
    邊地堡塞,失了邊軍駐邊。
    豈不,隻剩下他們這些衛所苦苦支撐?
    二者的戰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見族叔李銘的緩過神來,李煜繼續道。
    “半月之前,小侄曾往北牆派了斥候。”
    “昨日,小侄率騎北進,才僥幸接回了狼狽幸存的一人。”
    李銘暗自估算時日。
    豈不是說,李煜剛回堡,就派人出去?
    這小子,完全沒把錦州主支族老們的勸告放在心裏呐。
    深深望了一眼李煜。
    李銘接著話茬問了下去。
    “那賢侄,北牆如何了?邊軍何故盡失?”
    李煜道,“其人所見,數十裏邊牆盡喪屍手,邊軍化作群屍。”
    “邊屍裹挾百姓,流往四方,已成席卷之勢。”
    “可當否?”李銘問出了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李煜搖了搖頭,“小侄沒有信心。”
    “堡外水路流屍,日日不絕。”
    “若真到了圍堡那一日……”李煜頓了頓,“生死存亡,隻能任憑天意。”
    李銘沒有失態,隻是了然的點了點頭。
    他能感受得到,李煜沒有說謊。
    缺乏信心的那種頹然,做不得假。
    老者目光變得有些失神,原本挺直的腰杆,卻在不經意間,彎頹了些許。
    一個百戶堡守不住。
    那換一個百戶堡,難道還能有奇跡不成?
    別人不懂,他在這邊地守堡一輩子,難道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