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君子慎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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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趙氏顫抖著俯下身,目光落在焦脆的紙片上。
    紙麵殘破缺失,有些字已經損毀,模糊不清,但餘下的大半還是能夠讓人通讀。
    ‘......在下,撫遠衛千戶帳下百戶,王柄勳。’
    ‘今逃亦死,藏亦獨死......故留此書,聊做安慰。’
    王柄勳隨後闡明了他自絕於此的緣故。
    ‘......吾身染未聞未見之蠱毒,無處尋藥,更不知何解。’
    ‘與其受製於殘腐軀殼,不如自予安息。’
    他不是不想活了,隻是被屍化的親兵所染,死亡已是注定。
    既然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他就幹脆......給自己留個體麵。
    死個徹底,怎麽想也比化作那不生不死的怪物要強些。
    起碼能得死後安寧。
    ......
    ‘白日失察,以至於民亂成災,百姓狂而無畏,食肉吮血......’
    字句間,王柄勳也沒什麽懊惱之意。
    這場史無前例的動亂,在他眼中已非人禍,而是天災。
    既是天災,人力無法相抗,似乎也順理成章。
    當然,這些內容其實都不重要了,大都已經是人所皆知的老黃曆。
    ‘是故......夜宴歸家,急召平亂。’
    ‘......吾等初時應對失據,屍骸散地而不知斂除,終使局勢糜爛,一發不可收拾,故此潰散。’
    像王柄勳這般,還能逃出坊市的,就已經很幸運了。
    當夜調集的衛城兵眾總計三百。
    除了半數是衛城值哨的軍戶屯卒,另外半數便是武官們的親隨。
    王柄勳所部,由他與另一位百戶帶隊,湊了五十之數。
    他們比較倒黴,分派的是當時最混亂的南坊。
    這支隊伍出了衛城西門,先是去會合了南城值守百戶及城上守卒數十,合計過百。
    其實,百十號兵丁,放在常住人口超不過八百之數的南坊,已經算是人多勢眾。
    整個南坊剩下的適齡青壯男丁加起來,能有個兩三百就不錯了。
    一方手無寸鐵,一方手持刀槍。
    這要是都鎮壓不下去,那隻能罵他們這三個百戶一句,‘酒囊飯袋,丟了邊地武人的臉’。
    事後來看,撫遠衛千戶分派鎮亂任務時,往南坊調撥的人手其實在理論上是足夠的。
    隻不過這個‘足夠’,並不包含麵對這種會詐屍傳疫的邪物。
    此等情形,聞所未聞。
    然後......三位百戶率人進了南坊,清除威脅,維持秩序。
    初時,他們配合縣衙來援的差役還抓了幾個‘領頭’作亂的,押回了府衙收監。
    這幾具領頭的,便是白日裏在城外市集被咬傷後,其中幾個逃入城中的攤販。
    他們在南坊街巷公然殺人食肉,還襲殺了把守坊門的坊卒,更與來援的入坊官兵對壘激戰。
    鬧到這種地步,已是大逆不道的謀反之罪。
    押這幾個‘瘋子’回去,本意是為了辦大案、樹典型。
    事後靠這幾個‘匪首’領功,最後再留給菜市口問斬。
    這套流程,官兵們一向都很熟練。
    隻不過,誰也沒想到,局勢會那般的急轉直下。
    又過了一兩個時辰,待地上那些被咬死分食的‘百姓們’紛紛起身。
    這支散開後,正在清蕩街巷的隊伍,霎時陷入無休無止的四麵圍攻當中,士氣頃刻崩毀。
    ‘隊伍潰散......劉百戶欲往衛城逃避,我欲尋南城守軍整兵再戰。’
    那位姓劉的百戶,一起殺出南坊後,便直接逃回了衛城。
    王柄勳相對的更有些擔當和膽識。
    他知道依照眼下局勢,衛城兵力已經傾巢而出,就算逃回去也無力回天。
    隻有去撫遠縣的城牆上收攏留守屯卒,再設法回援退守,才能有一線希望。
    李煜當時看過信中提到的這種想法後,也是認可的。
    思路可行,隻不過運氣不怎麽樣。
    顯然王柄勳沒有料到,那屍疫在白日時,也一並傳入了軍中。
    城牆上的守卒泣血屍化,和城內第二波起屍,幾乎就是前後腳的事。
    所以,當他好不容易帶著僅剩的兩個親衛殺到南城門時。
    王柄勳看到的是一幅讓他肝膽俱裂的景象,城牆上,也被發狂的毒人攻陷了。
    然後他們三人就近躲入了這間駐兵室,關門自守。
    最後的結局。
    則是他們三人中有一人泣血屍化,繼而在自相殘殺的過程中,僅剩的那名親兵被暴起的同僚咬中脖頸,身死當場。
    而王柄勳,也在隨後的近身搏殺中傷而染疫。
    在書信最後,王柄勳總算提到了他的家眷。
    ‘吾妻趙氏,端秀姿儀,識文有才,性情堅韌,心懷慈憫......’
    信紙上,夫君臨終前的溢美之詞,竟讓王趙氏在悲慟的低聲啜泣中,臉上飛起一抹血色,既羞且悲,淚水潸然而下。
    ‘......如此良人,君必願救之。’
    他全篇未曾開口乞求,隻在最後留下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定論。
    他似乎篤定,隻要看到此信的是個男子,都會明白他未盡之言。
    畢竟,天下間也就是男人最懂得男人。
    曹賊之心,人皆有之。
    信紙上的字跡,至此終結。
    至於其餘更多的,王柄勳作為將死之人,也實在是沒辦法麵麵俱到,他索性就沒寫。
    他至死也對屍疫全貌不甚明了,依然是雲裏霧裏的狀態,隻能猜測是某種新奇的北境蠱毒。
    所以,寫完這封書信,他就自刎歸天罷了,不再掛念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