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舉重小登,兼祧兩堡八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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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是昏沉的夕光。
    門內是一明一暗的兩個男子。
    官袍打扮者,靜坐官帽椅,端飲桌上茶。
    文士打扮者,立於側廳廊柱的陰影遮蓋下,揖禮躬身。
    “大人,學生以為......”
    “這城外屍鬼,可殺,也可不殺。”
    趙鍾嶽和稀泥似得答案,引得李煜略有不快,眉頭不著痕跡地蹙起。
    “鍾嶽,此地再無旁人,何必如此畏畏縮縮。”
    這番首鼠兩端的說辭,可不是他想聽到的。
    趙鍾嶽欠身繞簾,徹底走入堂內,“大人,此學生肺腑之言。”
    他解釋道,“城北屍鬼以百千為計,若殺之費力勞神,更要損耗大量武備......”
    眼下武備充裕,那也隻是因為人少。
    事實上,庫中守城儲備,至少幾萬支箭固然是有。
    但是用來射屍,不值。
    這筆賬,便是趙鍾嶽這樣初出茅廬的新人,也是一算便明。
    而在李煜看來,還有更為實際的一個原因......射不死。
    軍中不乏擅射之士,湊出二三十個能在城頭精準命中屍鬼的好手不難。
    可立於城頭拉弓射屍,看似簡單,實則射中與射殺,完全是兩碼事。
    城下屍鬼要害唯有頭顱,目標又小,兼且搖晃不定。
    城頭俯射,準頭稍偏一絲,便隻是給對方徒增幾支箭矢掛飾,不痛不癢。
    如此苛刻的條件下,三矢可中顱首就已經是神射之能,眼下這樣的人又能有幾個?
    至於常人,隻怕拉弓數十次也未必能中。
    而一人氣力終有窮盡,至多拉弓引射數十次,必將脫力手抖,以至於箭矢失準。
    這般粗略算來,不計損耗的情況下,湊齊軍中神射,一日能射倒個數十具屍鬼,就很不錯了。
    如此反倒成了水磨工夫。
    當然,這種鈍刀子割肉的消耗方式本身也具備其可行性,隻是不適用於當下急於遷民安置的處境罷了。
    “是故,學生以為不殺,而是引它們轉向別處,便可省卻許多麻煩。”
    “而且......”趙鍾嶽麵帶隱憂道,“大人,即便每日設法殺屍,積少成多之下......”
    “任屍骨堆積於外,使之於入冬之前腐爛成疫,那更是一樁會讓城內人畜無存的天大麻煩。”
    這番話,正中李煜下懷。
    他點了點頭,同樣有此擔憂。
    迄今為止,殺屍過後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們要麽焚燒,要麽掩埋。
    之所以如此不厭其煩的為死人料理後事,就是為了杜絕此等後患。
    而城北群屍,因為數量緣故,即便射殺也沒有埋屍的餘地,隻能任由其暴屍於外。
    倒也有那麽一條兵行險著的處理方式。
    趙鍾嶽沒有提及,那便是可以放任屍鬼互噬同類屍骸......
    一堆枯骨,也就無疫可言了。
    他不說,或許是因為此舉太過違背人倫,屬實是條毒計。
    但凡有點兒良心,對亡者還尚存敬畏,都不敢輕易行此大不韙之舉。
    況且,放任屍鬼在眼前互噬,這對軍心民心,同樣是極大的打擊。
    優劣同樣突出,令趙鍾嶽本能的抗拒。
    李煜想到了嗎?
    想過......但他不會用這種方式。
    因為他的憂慮,比趙鍾嶽還要更深一層。
    這般行徑,簡直就是在主動喂屍養蠱。
    但凡這屍疫有少許進化之能,經過這樣大規模的同類相噬,養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怪物,城中局麵隻怕就無可挽回了。
    這個險,他們賭不起。
    與其如此,將它們引開,繼續放任不管反倒更為穩妥。
    但是,李煜搖了搖頭。
    “鍾嶽,引屍暫且不提,你所謂可殺,又是如何?”
    趙鍾嶽趁著揖禮功夫,眼角餘光飛快地掃過袖中微微露出的紙頁一角。
    那才是他的‘場外援助’,來自老父親趙琅的毒辣預判。
    今日回家探親,趙琅對當下局勢的傾囊相授,給了他無數啟發。
    林林總總的可能性,足有九種之多!九種!
    而趙鍾嶽則是挑出了最貼合當下情況的兩種,加以發揮。
    他不著痕跡地掩好袖口的備忘小抄,這才抬首答道。
    “學生聽家父所言,衛城中尚有數架床弩可用?”
    迎著他探詢的目光,李煜點了點頭。
    趙鍾嶽精神一振,興奮道,“那便簡單了!”
    “若引屍,便以床弩射往城北,群屍聞聲,自然蜂擁而去!”
    “若殺屍,便於土壘頂部架上床弩,甚至是從土壘中間挖出一個空隙,供床弩攢射。”
    “這城中屍鬼,不消十日可除!”
    他的信心,源自這個時代最巔峰的動能武器,對血肉之軀的降維打擊。
    仿衛城舊事,依仗官街之南北通直,床弩平射的殺傷力將達到最大化。
    隻要殺戮效率夠快,屍鬼留下的殘骸,自然也就有了派人掩埋收斂的餘地。
    以遼東秋日之氣候,他們隻要趕在下一場大雨之前收拾幹淨,腐屍生疫之害,自解!
    為此需要付出的代價,或許僅僅隻有數量不定的特製弩槍。
    庫中尚存百餘根,夠麽?
    李煜也很難說。
    若是足夠,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數量功虧一簣,又該如何?
    不確定性還是有的。
    李煜沉吟許久,終是抬頭。
    堂中光線愈發黯淡,隨著時間流逝,大半都已陷入黑暗。
    李煜和趙鍾嶽僅能借著夕陽最後的一絲餘光,勉強看清對方的身形輪廓。
    李煜先是朝堂外道,“來人!掌燈!”
    隨即,他對趙鍾嶽道,“鍾嶽,入座。”
    門外親衛腳步匆匆,早早等候入場的侍女們護著油燈,魚貫而入,點燃了外堂內外的燭光及燈籠。
    自始至終,她們蓮步輕移不漏聲響,俏臉含笑卻不發一言。
    優雅而高效,令人心悅。
    趙鍾嶽微微低頭,不敢冒犯幕主近侍。
    夏清四人布置好燈火,輕揖候命,直至李煜擺手示意,她們才悄然離去,隻留下開門與關門的輕響。
    燭火跳動,重新驅散了堂內黑暗,也讓李煜的臉龐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
    “城北屍鬼太多,更沒有再次施展火計的餘地,我便不願意與之繼續硬碰硬。”
    李煜坦言他自己的想法。
    “在兩堡軍民徹底遷入衛城之前,我不能冒這種奇險。”
    “軍戶和百姓們,也冒不起。”
    李煜並不畏懼失敗,卻也要分清楚時候。
    兩堡逾八百口性命都在他的肩上擔著,眼下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走在這名為‘東遷’的鋼絲繩上,讓人不敢有絲毫紕漏,以免墜入腳下萬丈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