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治民用巧,燒陶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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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吹過土牆,卷起塵埃,帶著拒馬木樁上幹涸的血腥氣。
    從心底而言,李煜對眼前的‘慘淡’成績還是滿意的。
    十個人,用二百餘塊卵石,換七具屍鬼性命。
    ‘漫天飛石對陣奪命狂屍,有意思。’
    ‘起碼,不用擔心這些民夫士氣低落,潰不成軍。’
    站在李煜的全局角度來看,成本更是幾近於無。
    所謂粟糧換石,最初就不單是為了快速囤積這些品相參差的石彈。
    更是安撫民心的手段之一。
    是為了給閑下來無所事事的百姓,找一個宣泄精力的出口。
    更何況,難道不用石彈換粟,李煜就能真的甩手不管他們的吃飯問題嗎?
    不可能。
    眼下衛城內的穩定秩序,必須建立在一個‘吃’字之上。
    如果大部分人都無法獲取食物,伴隨著饑餓,反抗、動亂就是必然。
    而同樣是施恩,比起無償白給,李煜更願意以工兌薪。
    他要的,不是一群隻懂伸手討要的饑民,而是自甘受他號令、驅使的百姓。
    站在宏觀角度,可以說這是一種依賴性的馴養。
    當所有人都習慣了聽從他的指令來換取生存的食糧,當這種模式成為約定俗成的鐵律。
    不可動搖的權威,便在無形中鑄就。
    到那時,即便那位不知下落的撫遠衛千戶僥幸歸來,又能如何?
    一個官位虛名罷了,隨著時間推移,哪裏還能與他這頭‘坐地虎’相鬥。
    “張旺!”
    隨著李煜清朗的聲音響起,兵士們小心翼翼地垂首靜聽。
    “喏!”張旺身體一顫,出列躬禮。
    “率隊收營,你們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上官沒有斥責,沒有追問,隻有一句平淡的結束語。
    張旺深感萬幸,隨即再次深深一躬。
    “回營!”
    十名兵卒如蒙大赦,動作麻利地收起剩下的裝備,匆匆湧入城門。
    張承誌陪在李煜身後,看著這一幕。
    對兵士們的急切,他也能理解,畢竟待在衛城內裏的那種踏實感是完全不同的。
    一道城牆,提供的不止是實際的防護阻隔,更是心靈上的慰藉。
    “大人,”張承誌拱手,向前一步,“依照在下來看,還是減一減兌糧份額吧。”
    李煜側身,示意張承誌說下去。
    隨後,李煜才從他口中得知。
    十塊石,一鬥粟,已經催生出了一些預料之外的副作用。
    有些人甚至為此甘冒奇險。
    他們無法出城尋河,但城內並非沒有門路。
    有人盯上了衛城中那些早已荒棄的枯井。
    他們冒險墜到井底,在陰冷潮濕的淤泥中挖掘。
    同樣是受水流的衝刷拋光,井底倒也確實會有一部分品相上佳的鵝卵石沉積在淤泥裏。
    甚至有人昨日一連搜撿到六七十塊,發了筆橫財。
    消息傳開,效仿者眾。
    若不是井口太深,合用的繩索難尋,墜下去更是要冒著生命危險,恐怕投身此舉的百姓會更多。
    這股風氣,在張承誌看來,已然走偏。
    若是為了塊石頭,折上幾條人命,此舉就悖離了李煜小心維係城中秩序的初心。
    張承誌更深層的隱憂在於,他本能地察覺到,此事必須抑止,謹防有人借此漏洞,從‘官府’手中大量套取存糧,繼而從中牟利。
    這把戲,他以前見得多了。
    李煜背著手,站在土牆上淡漠地眺望城北。
    片刻後,他側首斜睨了一眼張承誌。
    “此事不會成為常例。”
    他還是那麽的胸有成竹,給張承誌一種難言的高大之感。
    “我已經令匠人們盡快修繕重啟,匠作司及兵仗司等署衙內的火爐。”
    “等他們熟悉之後,這些石彈,最終都會被成批燒製的陶彈所取代。”
    遼東大地,在體量上而論,其實是不缺煤炭的。
    沒什麽,能比自給自足的規模化生產,更讓人安心。
    陶彈的供應,將遠比靠運氣搜撿石頭穩定長久。
    至於燃料消耗,李煜心中早有計較。
    撫遠衛城內,各府各庫本就長期積蓄有一定的炭石儲備。
    當人口急劇減少後,這部分應急儲備如今顯得格外充裕。
    更何況,衙前坊的富商們,在高慶開誠布公之後,紛紛在李煜麵前被迫露了些家底。
    他們在城中各處鋪麵、私宅裏囤積的石炭,總量恐怕會是一個驚人的數目。
    原本計劃供應全縣至少四五千人過冬購置的儲備量,能讓李煜省卻許多麻煩。
    李煜收回目光,思忖片刻,還是補充了一句。
    “張大人。”
    “如此......你傳信與趙班頭,讓他派人封了那些枯井。”
    “每日多去巡查,禁絕有人墜井取石。”
    下井取石,聽著簡單,實則動靜不小。
    沒有四五個人合力,單是想把井下的人拉上來都極為困難。
    隻要城內有這麽多漢子私自聚集,城中的差役不可能察覺不到。
    百姓之間的保甲連坐,也不是擺設。
    這座撫遠衛城裏,一道命令下發過後,就會有無數雙眼睛在替他盯著。
    ‘聚眾作亂’一詞,意味著在律法中,‘聚眾’這件事本身,就是罪。
    由差役出麵,禁絕此事,不難。
    李煜轉身,朝附近隨侍的親衛招手。
    “傳令李順,車隊用過早食之後,即刻出發西行。”
    東遷西還的路線,在未來一個月內,都將成為常態。
    直到兩座屯堡的軍民,盡數遷入衛城。
    有了這第一波的成功典例,後續遷民也會越來越順利。
    “遵命,家主!”親衛甲士領命,小跑離去。
    李煜也邁開步子,緩緩走下土坡,向城門內行去。
    一刻鍾後。
    撫遠衛城西城門大開,嘈雜的馬蹄聲、車輪聲再次響起。
    此行西去,車隊的規模明顯擴大。
    馬車數量更多,都是從衛城各府,各司署衙門裏拉出來的。
    眼下真正限製車隊規模的,是挽馬牲口的數量,以及能夠隨行護衛的兵士數量。
    車隊鋪開太長,僅靠百餘步卒,首尾難以兼顧。
    最終,車隊的規模定在了三十架左右。
    領隊的人選,發生了些許變動。
    沙嶺堡的李鬆留了下來。
    車隊從原本的雙領隊,變成了李順一人獨領。
    至於他留下的原因,也很直白明了。
    沙嶺李氏僅剩的核心人物,一為李銘,二為李雲舒。
    前者坐鎮沙嶺堡,不可能太早動身。
    後者已經身在撫遠衛城。
    因此,遷民車隊的安危,在李鬆眼中,自然不是最高優先級。
    留在城中,護衛小姐的周全,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這背後,是李銘的意思。
    族叔李銘的布置很清晰,隻在沙嶺堡和撫遠衛城這兩個點上留駐人手。
    至於連接兩點、象征著救命之恩的東遷沿途,則完全放手,盡數交由李煜麾下的親衛主持。
    對於族叔這隱晦的讓權與示好,李煜心領了。
    這是族叔在讓路之餘,還助他鋪路,李煜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